方家以前做海上义贼,为出入船只保驾护航,后来见前朝已是大厦将倾之势,黎民苦寒,愤然而起。他家虽武力不错,但脑子却是商人的脑子,在户部混得如鱼得水,尤其是同城主的老父亲关系好,方旌年纪轻轻就做了户部从五品的员外郎,这谷城升职本就容易,更何况他还这样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邹仪和青毓却突然得了空,无事可做。
那敌城的钉子被谷城拔除,现下就在审讯,虽然他们嘴严但架不住人多,总有那么几个胆子怯的,能套出话来,不过是要多费些时间精力来撬开他们的嘴。
这就是谷城朝廷的事了,邹仪和青毓唯有在抓人的时候帮了忙,又上了报纸风风光光的红了一把,兵部已经觉出他们的不对,估摸着两人是户部的人,然而这时候都在挖官场污垢,这两个无名小卒自然没有人来得及注意。
两个人没人搭理,也乐得其闲,又去见了趟东山,好好安抚他一顿,给他准备了五层的大食盒,里头是各色精致素菜点心,东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抱着他们诉倾肠,被两个人嫌弃的躲开了。
看完东山之后便去逛街市,谷城刚开始不曾好好逛过,之后又是心中怀着目的探查,所以虽知晓了些美景妙处,都只是眼前掠过,现下才静下心来欣赏。
不过谷城又不是甚么大地方,逛了几日很快就逛厌,他们慕名而去“垂落银河”的瀑布,却是像痴傻儿滴滴答答流着口水。
天却是好的,邹仪和青毓便在树荫底下睡了一觉,青毓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壶酒,揣着暖烘烘的胃,倒是睡得很酣。
见暮色四合,两人就携着下了山。
一到山脚,闻到各色的饭菜香青毓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一声,他揉着肚子道:“我饿了,就近择个地方吃饭罢?”
邹仪虽然抠门,却又挑剔,堪称事儿妈。听罢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觉都是小间农房,菜大概也粗糙,所以摇了摇头:“快些走,到了市里再吃。”
“你不饿?”
“不饿。”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咕噜噜的响声。
青毓瞥了他一眼干瘪的肚子,又见他皱着眉,瞪着眼,大有恼羞成怒的架势,忙强忍着笑别过脸去,眼角却瞄到一个熟悉的巷口,忙道:“我去买两个煎饼,你在这儿等着。”
邹仪一愣,那一愣的功夫青毓就蹿远了。
宋记的煎饼堪称谷城一绝,比谷全寺的红烧肉还要不知好吃多少倍,邹仪本还在怀疑,见到了煎饼的一刹那却打消了疑虑,只因这煎饼皮脆而馅嫩,鱼肉蚌肉俱是肥而不腻,新鲜跳活,邹仪勉强顾着体面吃,青毓干脆敞开肚皮,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一边大口吞咽。
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青毓把油纸都撕开来舔干净,邹仪瞧不过眼,笑道:“行啦,你要是喜欢,再去买两个吃就好。”
青毓却将纸揉成团一丢:“不了,吊着胃口的时候才最可口。”
说着亲亲热热一揽邹仪肩膀:“走,吃饭去,我想吃三蒸海鲈。”
邹仪翻了个白眼:“你倒是眼界高,不晓得这菜有多贵。”
青毓笑嘻嘻道:“我自然知道是贵的,可这不是用你的银子么,我心疼甚么。”
因这句话,邹仪半个时辰不肯同他说话。
青毓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不曾想半路来了程咬金——方旌方大人。
方大人正巧散衙,遇见两人说无论如何要请他们吃顿便饭,青毓虽看他碍眼得很,可邹仪答应了,他也只好跟去。
方家有钱有身份,热饭菜流水一般的上,青毓仍旧觉得方旌惹人嫌,但是并不妨碍他喜欢那盘子里精致的小菜。
他下箸如飞,邹仪也饿狠了,吃了许多,方旌却是神色淡淡的,拣了几筷子就放下,见状笑道:“二位真是好胃口,多吃些,若是不够我便叫人再添些菜。”
邹仪面上不禁一红,忙喝口热汤掩饰:“不必了。倒是方大人怎么吃得这样少,身体为人之基本,方大人不应年轻便肆意荒废身体。”
方旌笑道:“有劳邹公子关心,我也不是刻意,只是最近烦心事太多,胃口实在是不好。”
说着夹了块鱼肉送入口中,便又放下筷子。邹仪瞧着他疲惫神色,不禁皱了皱眉:“明日就是年度大会了,过了明日就好。”
方旌道:“是,只是这日子一刻不来就一刻悬在我心上,我总怕出甚么纰漏,那内贼胆大包天胆敢污蔑城主通外敌,却不曾想兵部按兵不动,他必然气急败坏,年度大会是他惟一的机会,大会一结便是尘埃落定,他的后招也没法使了。”
青毓本埋头潜心吃饭,听到这儿却抬起头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想明白,那就是内贼为甚么要污蔑城主通敌?恕我直言,户部两位顶头的户部和侍郎锒铛入狱,民众愤慨,都将账算在城主头上,现下民意对他极其不利,如若没有甚么确切的杀手锏明日城主卸任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心愿即了,何苦白费力气?”
方旌被他这番直截了当的话逼得皱了皱眉,过了片刻才道:“户部脏难道兵部就干净了?大师这几日看过报纸不曾,上面兵部的腌臜事也是一件不少,明日如何还不一定呢。至于这内贼,他不过是想看我城内乱,好叫他乘虚而入,就是要刻意搅混水。”
说完他喝了杯冰镇的桂花酒,把自己的心烦气躁连同一缕凉丝丝甜津津的酒液,一齐咽了下去。
不料杯酒刚下肚,却听邹仪也出了声。
邹仪道:“方大人所言差矣,这内里斗的如何天翻地覆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不需要外人插手,他要是真聪明就该静悄悄躲在影子里给两部下绊,等到谷城因内斗而城库空虚时再一举攻之,他污蔑城主通敌就是把自己摘到明面上,他就不怕兵部户部放下旧怨对新仇,一同对付他么?”
方旌眯起了眼:“邹公子的意思是……他打算自投罗网?”刚说完就被自己否认了,“不对,若真是这样,他就不会递信了,要是那姓林的不耍小聪明直直把信寄出去,当天晚上城主府就会被围,然而证据不足,我们户部绝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候又会和他们斗得天翻地覆,比现今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谷城心思不在御敌,他们要侵入不也容易得很么?”
邹仪沉默片刻,舀了勺鱼羹慢慢的咀了不说话。
方旌说的不错,剑走偏锋,险出奇招。
可他总觉得这一招过于险而过于奇,明明有更加温吞有把握的方法能够把谷城搅个天翻地覆,为甚么偏偏要选这一条呢?
万一就算兵部拿到了这告密信,却也不肯信,按兵不动,不还是和现在的处境一样吗?
这事存在他心里就是个疙瘩,处处理得通,唯独这处总觉得于那沉稳的内贼性格不符,然而方旌沉浸多年,比他这半吊子懂得更多,或许是他哪里想岔了也说不定。
方旌见邹仪停下来,轻叼着筷子尖儿,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的含着水雾,心里头一动,不禁笑道:“邹公子快吃,小心菜凉,倒是我不好起了这么个话头,我们今日只喝酒吃菜,不谈那些烦心事。”
说着举起酒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两人正要碰杯就听青毓凉凉道:“方大人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方旌面色一僵,笑道:“这自然是记得的,请大师放心,过了明日,我们便将二位的侠义行径告知于众,百姓最喜爱这些侠义故事,定然会救东山大师一命。”
青毓懒散的一掀眼皮,目光自下而上抬起,显出钝而雪亮的刀:“那就好。”
他虽没有说,但方旌却能把他未开口的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们不放,他即便是闯得头破血流,也要把东山救出来。
邹仪见气氛一时尴尬,忙给青毓碗里夹了一块清蒸鲈鱼:“你之前不是说要吃这个吗,怎么不吃?”
青毓听罢冲他痞痞一笑,低下头去一口就将雪白鱼肉吞了个干净。
方旌冷眼看着,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微微侧过脸,将目光一心一意的投到邹仪身上,朝邹仪一举杯:“邹公子,请。”
邹仪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