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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何当归还注意到,他的双目赤红之中泛着点点妖异的紫光,恐怕他就是蝉衣口中的“伊”了。那一双紫眸若不是天生的,就很有可能是修炼什么邪门歪道的武功走火入魔后造成的,联系起他吸食人血的那段事迹,这个推断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然而,这些都不是何当归最关心的问题,她眼下最想知道的就是——
    “快说!你的脸谱是从哪儿来的?”何当归腾地从座位上站起,向吸血魔王紧走了两步,声音中染上了几多焦虑,他怎么会戴着自己的收藏品?
    这是一张手工画成的陶纸脸谱,手工脸谱的特点就是每一张都会跟其他的略有不同,可以说是独一无二,所以何当归非常肯定这脸谱就是自己从兔儿镇上买的那一张。当时高绝坚持要赔偿被他踩坏的木簪子,所以她要了他十五文钱买了五个彩色脸谱,留下这个黄色的而将余下四个赠给了高绝,这个黄色脸谱一直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下午出门前她还看见过,怎么现在跑到吸血魔王的脸上去了?
    难道说,吸血魔王去过她的桃夭院?他去那儿做什么?蝉衣和槐花还好吗?见那面具人不肯回答她的问题,何当归急了,径直往堂上冲过去,简直恨不得一把拉下他的面具,揪着他的鼻子问,他今天有没有吸了不该吸的人?
    可是才跑了两步她的胳膊就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是孟瑄那小子,她气恼地甩了一下胳膊想将他挥开,谁知被她推了一把的孟瑄纹丝不动,何当归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气墙打回来了一般,若不是胳膊还被对方握着,只怕她的整个人都要倒飞出去。事实上她真的飞起来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开地面向后飞去,而胳膊则是牢牢被固定在孟瑄手中,以致让她整个人就像是放风筝一般被孟瑄“放飞”了!
    孟瑄一时不小心把那个小丫头震飞出去,连忙又一把将她扯回来,惯性的作用下小丫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只因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以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瑄小公子突然抱住了三小姐!老太太若不是此刻被歹人挟持,有着性命之忧,想必她定然会异常兴奋。
    但是此刻,就算是瑄小公子抱的是琼姐儿,老太太也开心不起来了——那个近在咫尺的面具人全身都弥散着一种阴冷的戾气,令她的心头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这样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
    老太太只觉得那一只卡在自己喉上的手冷得像一块冰,令她全身瑟瑟发抖,喘息艰难。贴身护卫聂淳平时紧随左右,却从来未发生过这样的恶性.事件,而今日恰逢聂淳不在,家里就来了这样一个可怕的面具人!虽然对方只开口说过一句话,老太太也能感觉到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今天不论此人挟持她的用意是什么,都很难想象自己可以从他的魔掌下逃出生天。老太太颓丧地想道,难道自己今日就命丧于此了吗……不行!她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藏于心中,一定要将这个秘密悄悄告诉给家里人才行,否则她无颜去见罗杜仲,死也死得不瞑目!
    这一边,何当归先是飞起来,而后又飞回去,最后直直地撞进了孟瑄的怀里,她只觉得自己的鼻尖伴随着一阵痛楚,骤然有一股热流涌下。再看见眼前的那精美的青莲纹绣衣领绽出一朵妖冶的红花,何当归才恍然发现,这死小子的胸膛竟然把她的鼻子撞出血了!
    “喂,你放手!”“不放。”“你放不放?”“……”孟瑄默默地把手放开,递上了一块绣着青莲的白帕,可是何当归捂着自己流血的鼻子不肯接,一心想绕过眼前的障碍物,继续去质问那个面具人有没有动过她的两个丫鬟。
    孟瑄索性一手捉住她的尖尖下巴,一手将帕子印在她的鼻子上,并隔着帕子帮她按压鼻侧可以止血的穴位,谁知这小妮子不止不感激不领情,还连连捶打他的胸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每次捶的地方都是正中到期门穴、章门穴这些最疼的地方,手劲儿还挺大,若不是他有护体真气,一定会被她捶到吐血。
    旁边的彭渐看不过眼,想要上去制止孟瑄那臭小子用他的胸口去撞三妹妹的玉手,而彭时一把按住他,贴着他的耳际一通低语,成功地安抚了彭渐躁动的情绪。
    等孟瑄止血完毕后,他先做了一个想把那沾血的帕子往怀里收的动作,可是顿了一顿,又转而把帕子塞进对面小妮子的怀里。
    何当归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爪子扯开了自己前襟的领口,不由分说地塞进去一条血迹斑斑的帕子,气道:“你塞给我干什么?”听到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被你弄脏了,我不想要了。”何当归顿时瞪眼道,“你不要就扔了吧!”可是对方闷闷地告诉她,“那上面的青莲是我娘绣的,不能扔。”何当归听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倒是个孝顺儿子,不过他塞给自己不跟扔了一样么?
    岂知下一刻,对方慢慢地弯下腰来,那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缓缓地向她凑了过来……随着那张俊脸的逼近,何当归不自觉地后退,可是对方的右爪子竟然扣住了她的腰!说时迟那时快,红润的薄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温热的呼吸轻拂在她的睫毛上,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孟瑄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堂上的那人是个绝顶高手,十步之内取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像你这样的,还没靠近就会变成碎尸了。”
    何当归听得一惊,把脸一偏,也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你怎知他武功有多高?莫非你知道那人是谁?”
    孟瑄微微摇头,附耳道:“我只能根据他的呼吸声听出他就是刚才躲在屋顶上的那个人,再根据他的气息、眸光和杀气判断他的身手一定是属于深不可测的那一类,而且极有可能是修炼了邈尸功。”看到小丫头的唇儿微微翕动,孟瑄猜到了她的问题,于是继续低声解释道,“那个邈尸功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那是一种世间罕见的邪异武功,修炼时需吸食鲜血,以人血为最佳,练成之后内力倍增,能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隔空一掌就能劈石断铁,更不用说你的脑袋了。”其实孟瑄故意说的夸张了两三分,好让这个小丫头感到害怕的同时,明白到他其实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待恩人态度应该客气一点,不能用她的小手紧揪着恩人的领子不放!
    不过何当归并没有被吓到,也不觉得用手提溜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说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思忖了一刻,又附耳对孟瑄说:“罗府八日前就死过上百只乌鸦,全部是被人徒手撕碎的,隔天又有个护院被吸干了血扔在花园,之后聂淳去追查此事,至今未见回转,所以可以肯定那个吸血魔王已经在罗府住了一段时间了。不过他为什么要挟持老太君呢?想吸血,花园里有的是活物,想要钱财宝物,想来以他的轻功没有偷不到手的,而且老太君的身份不同一般,罗府的四大护院也不是吃素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孟瑄摇一摇头,唇畔却不小心触到了她莹玉般的耳珠,瞬时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的一僵,旋即自我安慰道,他(她)只是个小孩子,没关系没关系!孟瑄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又低声道:“不过,我猜跟罗府外的那些官兵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那些官兵是来捉此人的?”何当归没想到这个小子居然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孟瑄薄唇略略翘起一个弧度,还未答话,就觉得自己的后领子向后一紧、再一拖,然后小丫头的脸庞就渐渐从视线中变小了,然后小鬼头彭渐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狰狞地大吼道:“死小子你活腻味啦?竟敢抱着我家三妹妹不放!”孟瑄用鼻音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抱着她不放?”说着指了指自己领口被揪皱的一大片衣料,适才明明是那个小丫头抓着他不放。
    何当归趁二人在那里纠缠不休的机会,再次绕过他们,上前两步,直视着堂上的面具人交涉道:“大侠,若是你告诉我你的脸谱是哪儿来的,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平安离开罗府的法子。”
    面具之下的耿炳秀,一眼就认出了堂下的那个小丫头不是别人,而是月初时他在水商观碰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何小姐,虽然现在她的面色有些暗淡发黄,看上去没有上一次那种令人炫目的美貌,不过那种神韵和那一双眼睛都让他无法错认。尽管他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是多年行走江湖积攒下来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个小丫头古怪得很,绝对不是一个易相与的普通角色!好几次里,他甚至会对她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其实他这一次再来扬州,还跟这个小丫头有点儿关系。
    月初时,他领着八个下属将领,以及厂卫的三百名精英高手,去扬州寻找皇上心心念念要招揽的柏炀柏,根据线报一直找到了兔儿镇上。在兔儿镇上他们遇到了十年前“胡惟庸案”中的漏网之鱼素潇潇,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去捉这个女人,在即将成功擒获她的时候,一个以铜具遮面的少年身形的人从天而降救走了素潇潇,令他们功亏一篑。幸好在这二人逃走之前,蒋毅用淬了毒的金脉钉打进了那个铜面人的左肩,而且那种毒物的解药只有蒋毅一人才有。
    据他们分析,这铜面少年多半也是“胡惟庸案”的余党,如今他身中奇毒,定然会回来盗取解药,于是他们重新布置了天罗地网要捉住这个反贼。没想到第二日交锋时,他们九个人被那铜面少年耍的团团转,不止没让对方落入陷阱,还把整瓶子的解药都丢给了对方。白刃相接之时,那个铜面少年寡不敌众,身负重伤逃上镇外的一座荒山,他们为了追捕此人而上了山,为了隐蔽行踪而住在了水商观,进而就遇到了那个神秘古怪的小丫头。
    听陆江北提起,太尘一案的物证是那个小丫头帮忙找到的,于是他就对她起了一些好奇之心,隔日里又听段晓楼他们说,要帮小丫头寻回一把丢失的金锁,他就留心偷听了他们火烧厨房、引蛇出洞的计划——据说这个计划是那小丫头提出来的——他提前藏身在厨房的后巷窥视,并看到了她找回金锁的全过程。
    那种处事时不动声色,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度,莫说是一个十岁女子,就是他所见的三十多岁的女子中,也只有皇上的赵贵妃、郑安妃等寥寥数人,经过了常年的后宫心计淬炼,才有这番气派与底蕴,很难想象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天生就有这般的气度和能耐。
    最让他胆寒的,还是她看向太善的那种眼神,当时于水商观的厨房后巷,接着火光和天上的月光,他看见她那双如流水一样清冷的双眸直勾勾地望住那个太善,表情难分悲喜,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兽王盯住了猎物,就好像俯瞰人间的神女盯住了肮脏败类,就好像……从阴间爬出来的一只幽鬼盯住了她的宿世仇人!
    那一瞬间,他真的被那双眼睛吓到了。
    ☆、第129章 求教锦囊妙计
    更新时间:2013-08-26
    后来,段晓楼跑来央求他出面说一个媒,求娶那小丫头为正妻。“”他表面上找了几个诸如“无父母之命不妥”“门不当户不对”“婚姻大事宜三思而后行”之类的借口推脱了段晓楼,其实他只是有点害怕再看见那样一双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在厨房后巷看过了那一幕之后,回想起上一次太善将她叫来回话,询问死而复生之事的时候,她瞧自己的目光,就是那种冷森森的审判式的目光!
    再后来回到了京城中,上次求亲失败的段晓楼听说自己即将二赴扬州办差,又来央求他去罗家说媒,鬼使神差的,自己竟然一口答应了此事。
    所以这一回来扬州,除了处理扬州知州魏闳贪污案之外,他其实是充当媒人来替段晓楼向这个小丫头提亲的。他一直疑心,道观中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个小丫头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的内在,没有那么犀利如刀的眼神,大部分的那些内容都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虚幻之物,只要再见她一次他就会发现,她其实只不过是个稍有些小聪明的普通女孩子罢了。
    这一次他便服出行,单独赴扬,被铜面少年行刺后身负重伤,逃至罗府苦竹林的山洞之中疗伤。不想有一天夜里,他的邈尸功突然反噬经脉,令他痛苦异常,跑出去吸食了一个罗府侍卫和一头獾猪的鲜血才略有好转。他料想,聂淳一定会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甚至会对自己狠下杀手,于是提前在山洞中做好陷阱,果然,聂淳真的来了。自己先放低姿态,向他求饶,大谈昔日同门之情,然后在对方心念松动的一刻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并且放出了山洞中的各种陷阱展开袭杀。奈何自己身负重伤又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虽成功让聂淳的右臂中了一支淬毒的狼牙箭,但最终还是令他逃脱了。
    耿炳秀猜想,今日包围罗府的那些官兵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定是聂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煽动了官府,令官府的人相信罗府中现正藏着一号朝廷凶犯,而且凶犯的武功高强,于是官兵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包围罗府。耿炳秀很想逃出罗府,可是他的邈尸功还在不断地反噬自身,让他的功力时而很高,时而又变弱,在这种不利情况下,想不去惊动官兵、安全地离开罗府是很难办到的,所以他才打算掳劫一个重要的人质,迫使官兵撤离罗府,任他从容离去,而年老体弱的罗府老太君就成了他的第一下手目标。
    于是等段晓楼、孟善等人离开了大殿后,他就找准时机从气窗钻入,成功擒获了他的目标猎物。这时候,那个姓何的小丫头突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她那一双清冷潋滟的黑瞳锁住了他,蛊惑般地说着:“若是你告诉我你的脸谱是哪儿来的,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平安离开罗府的法子。”
    这一刻,耿炳秀突然有一种被对方看穿,无从回避无所遁形的感觉。区区一个扬手一掌就能轰得四分五裂的弱小女子,为什么会这样令自己心生畏惧?他要去听她的那个所谓的能“平安离开罗府”的方法吗?还是要现在立刻杀死她,杀死那双眼睛,也杀死自己心中那片未知的恐惧?为什么自己要去听她的方法,自己已有罗老太君在手,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了!对,杀了她,防患于未然!
    近在咫尺的老太太感觉到面具人身上骤然迸发的强烈杀意,急忙大叫道:“逸姐儿!你快退下!”如今情势堪危,少死一个是一个,若是罗杜仲最心疼的外孙女也死了,她才真的是无颜去见那个老头子了。
    而孟瑄闻言,一把推开了正在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彭渐,惊见堂上的面具人左掌之上光晕闪动,分明是在凝聚功力,以求一击毙命、毙尸,为什么?对付一个小女孩,何至如此?
    孟瑄略作犹豫站到了这个小丫头左侧,他要出手相救吗?若是去接这一掌只恐要动用他八成的功力,而他如今正在极力去韬光养晦,除非是面带铜具的时候,余时他是绝对不露峥嵘的。去年一次为救一个马蹄下的幼童,他动用了两成功力,就已经让父亲惊为一个天赋异禀的习武材料,还破格封他做了先锋小将,把他放到战场上磨练,以致让庶出的兄长孟贤又妒又恨,几番同室操戈……
    眼前,罗府不只有父亲在场,还有那个锦衣卫的段晓楼,而且风扬宁渊的那一对组合也处处透着古怪,自己一个区区十一岁男孩之身,若是显露真本事接下了那一记邈尸混元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可自己若是不出手,那个胆大妄为的下棋神童小丫头就会死无全尸,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袖手旁观吗?
    老太太和孟瑄等旁观者都感觉到了面具人的杀意,那身为面具人的攻击目标的何当归又岂能懵然不知?
    被那道杀意锁定的何当归隐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略有刺痛,她也明白那个人手掌上的光晕乃是功力凝结到极致时的表现,那种程度的攻击,甚至比马蹄的当胸一踹还要猛烈数十倍,凭自己那个传说中的护体真气肯定是挡不住的。可此事实在太奇怪了,对付自己这样一个看上去弱到不能再弱的小女孩,有必要动用如此高深莫测的神功吗?果然,一个能去徒手撕百鸟的彪悍人物,脑袋中的想法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正常人可以参悟到的。
    “呵呵,”何当归露齿一笑,笑得老太太和孟瑄心头一紧,“这位面具大侠,你都不听听我说什么就要将我撵走吗?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听一听我的法子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吧!”
    耿炳秀心中道,是啊,我可以听完了再杀她啊,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说不定有什么更好的奇招良策呢?于是他当即收功,冲她颔首道:“那你说吧。”
    老太太和孟瑄心头一松,却听何当归不知死活地说:“啊?你让我说?可是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么,你必须先告诉我你的面具是哪儿来的,我才肯把我的好计策告诉你,别墨迹了,你先说吧!”老太太和孟瑄听得暗暗抓狂,呸呸呸,你小丫头才活到十岁就嫌命太长了吗?
    耿炳秀满腹疑惑,她干嘛对我的面具如此感兴趣?莫非这面具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反正面具在我手中,以后再慢慢研究吧。于是他如实答道:“我从地上捡的。”
    “……捡的?”何当归蹙眉,“你没骗我?”
    耿炳秀反问:“有这个必要么?”你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对一个将死之人何必撒谎?
    何当归不死心地追问:“你从哪儿捡的?怎么捡的?”
    耿炳秀大不耐烦地回答道:“就是从罗府的一条花径上,一弯腰捡到的,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锦囊妙计了吧?”听得老太太和孟瑄大呼诡异,一个堂堂的大魔头不但细细回答一个毛丫头的鸡毛蒜皮的小问题,还向她求教“锦囊妙计”?这魔头的头让驴给踢了吧?
    何当归垂头一想,对方确实没有骗自己的必要,既然他连老太太都敢公然绑架,又有什么是敢做不敢认的呢?桃夭院周围都是花径,地点倒是符合,可挂在自己房里的脸谱怎会跑那里去呢?这面具人还对自己的“计策”表露出了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样子,此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天性虚心好学,喜欢不耻下问;第二种可能就是……他根本是认识自己的,还知道自己的能耐不小!
    这样想着,何当归突然迈开步伐,徐徐地往面具人和老太太的方向走去——“你站住!”老太太,孟瑄,以及耿炳秀齐声制止道。
    “站住!”耿炳秀警惕地问,“你过来想干嘛?”
    何当归一脸无辜道:“你不是要听我的锦囊妙计吗?我当然要走过去悄悄讲给你一个人听啊,否则让他们都听见了,”说着一指重装戒备的孟瑄和彭家兄弟,“那我的妙计就不管用了。”耿炳秀的下巴略扬,刚想说话,何当归又堵住他的话头说,“喂喂,若是你想遣他们出欣荣殿去,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们三个都是滑头的家伙,出去之后难免会商量出什么诡计对付你,所以你还是将他们至于眼底监视着的好。”
    耿炳秀原本是不会将这些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是自从经历过被铜面少年刺杀的事之后,他对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了。没错,决不能让在场的任何一人离开大殿,跑出去商量对策或者通风报信,可是他也不想让那个丫头靠近自己,只一看她那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和迫不及待要过来的架势,他就觉得她在打着什么对他不利的鬼主意。
    何当归无害一笑,用诱哄的口吻说:“大侠,你那么强大,而我既不会武功也不会咬人,你就让我过去说嘛,大不了,你听过我的计策觉得不满意,那你就……随便处置我好了!”
    耿炳秀沉吟着不说话,怎么想都觉得可疑;老太太觉得外孙女这一番言辞作为,肯定是想要过来营救自己,感动之余,又觉得她这根本就是飞蛾扑火,白白送命,因此不断地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过来;孟瑄见一个修炼了至阴至毒之邈尸功的大魔头对那小丫头如此戒备,不由得在心中猜测着此事的各种可能性,同时对那个小丫头产生了更多的兴趣;彭时紧紧拽着弟弟的胳膊,防止他又跑出去做什么傻事,同时又在他的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约定之事;而大小姐罗白英此刻跟一众丫鬟嬷嬷立在墙边,紧张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变化,若是那些吓得双腿发抖的丫鬟们有心情去打量她的话,她们将会惊奇地发现,原来大小姐那一双总是遥望着虚空的桃花眼也可以正常地平视和直视别人!
    正当双方僵持不动的时候,去偏殿更衣归来的罗白琼瞧见了这一幕,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场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罗白英和下人们藏头缩脑的样子,以及扣着老太太咽喉的那个可怕的面具人——“啊!啊!”罗白琼吓得放声大叫。
    耿炳秀抬手一掌轰飞了离她最近的那张桌子,沉声喝道:“闭嘴!”
    于是罗白琼立刻闭嘴,同时腿一软“咣当”坐在地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可怕啊!早知如此,她就跟关家兄妹一起留在偏殿了!刚才如厕完毕,她正要跟关家兄妹一起结伴回来,可那二人却同时说他们感觉不胜酒力,因此想在偏殿略歇一歇再回去,于是她只好独自穿过黑暗的长廊回到欣荣殿。好恐怖的面具人,谁来救她?
    “老太太,三小姐的红果茶和茶具都取来了!”一身黄衣的甘草弓着个腰,推着一辆铃铃作响的小推车走进大殿,抬起头笑道,“奴婢还取来了……啊!”甘草也被大殿中的这一幕吓到了,老太太被面具人掐住脖子,好可怕!
    耿炳秀十分不耐地冷哼一声,吵死了,若不是因为那丫鬟是从对面正门进来的,距离太远打不到,他一定如法炮制的给她一掌。
    看了面具人刚才露的那一手隔空劈桌的神技之后,罗白英和一众丫鬟嬷嬷都吓傻了眼,若不是彼此相互搀扶着,定然也会像罗白琼那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此刻,整个大殿上还能称得上神色如常的两个人,就当属何当归和孟瑄了,而后者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者看。这丫头究竟是什么人?还是根本不是人?她究竟是不知死为何物,还是她已经死过一次,深深了解过死的时候的滋味,因此无所畏惧?
    “我想喝茶,”老太太突然看向罗白英说,“英姐儿,你去冲一杯茶来端给我。”
    ☆、第130章 老太君托遗言
    更新时间:2013-08-27
    罗白英心中大致明白,老太太是想跟自己交代一些不能公开讲的“遗言”,可是罗白英如何愿意去冒这样的风险,万一那个面具人把她也扣做人质,那她听了老太太的“遗言”又有什么用?罗白英静等了一刻,想让那个面具人厉声阻止自己去送茶——既然他不肯叫何当归过去,定然也不会叫自己过去。可是等了半天,那个面具人都不吭声,罗白英只好迎上了老太太期盼的目光,拒绝道:“老祖宗对不起,我一向都不会冲茶。”
    老太太也知道把罗白英叫到这边来是一件危险的事,可在场的罗家人中就数她最沉稳可靠,可是没想到,这个自己平时最疼爱的孙女竟然张口就拒绝了自己“最后的请求”!老太太气得肩膀有些发抖,偏头去看罗白琼,用命令式的口吻说:“琼姐儿,你给我端一杯茶来!”见罗白琼闻言后,立刻用手撑住地面要站起来,老太太心中略有宽慰,同时暗道,关键时刻还是亲生的孙女最顶用!
    顶用的罗白琼在地上挣扎了五六次都没爬起来,最后带着一点儿哭腔对老太太说:“老祖宗对不起,我的腿不顶用了,一定是刚才摔断了骨头!”奶奶啊奶奶,你老人家都已经沦为人质了,还喝什么茶?
    “我也想喝茶,”耿炳秀突然开口道,“那个穿蓝衣服的女人,你快把茶端过来,否则我就捏死她!”说着摇一摇老太太。
    罗白英发现面具人突然侧头望向自己这边,于是惶然四顾,绝望地发现她的左右都是一群穿着浅绿丫鬟服的丫头,只有自己穿了一身水蓝色八搭晕春锦长绣裙!怎么办怎么办,自己要不要依言过去?
    罗白英为难地蹙眉想道,那个绑匪指明让自己过去,分明就是看出了自己身份高贵,想要多握一个人质在手里,过去了就有性命之忧,世上哪有明知是死还巴巴地凑上去的道理?可是,他正在用老太太的性命作要挟,自己若是不过去,那老太太一旦殒命,自己不免要落上一个不忠不孝、害死长辈的罪名,那自己以后在罗家就抬不起头来了……老天何其不公!给了自己一张美丽的脸蛋,却没有给自己一副健全的身躯,以致让自己为了这一桩隐疾而终身都无法嫁人,倘若在罗家没有了立足之地,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耿炳秀见她杵那里一动不动,于是补充道:“你先去那丫头那里,”说着指了指何当归,“让她把她的那个计策悄悄讲给你听,你再过来一字不漏地重复给我听,只要你办得好,我就绝对不伤害你!”
    罗白英闻言大惊,一旦那个魔头相中了何当归的计策,那他一定会立即杀死自己和何当归灭口,然后再依计逃跑!不行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帮他们传话!
    孟瑄闻言,满怀兴味地打量着身边那个正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的小丫头,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堂上的那个大魔头对这小丫头十分忌惮,甚至不敢让她近身!呵呵,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耿炳秀凝神想了一下,突然看向罗白英说:“八日之前,你曾在半夜落进水里对吧?其实那次是我推你下去的,而且实不相瞒,我的掌上沾有剧毒,再过两日你就会全身腐烂毒发身亡,不过你若是肯帮我端茶和传讯,我就会把解药给你。”
    罗白英闻言几乎要晕倒了,全身腐烂,毒发身亡?这是真的吗?为何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略感不适,可是并无中毒迹象啊……他是在诈自己吧!于是经过一番前瞻后顾的考虑,罗白英还是决意垂着头,一声不吭地靠在在墙角里。反正这里距离那个魔头很远,他的魔掌也伸不到这边来,只要自己坚决不肯过去,那个魔头肯定就会另去物色别的传话之人了。细想一下,他怎么可能杀死老太太呢?老太太现在就是他的一道护身符嘛,这样想着,罗白英干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老太太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乖乖好孙女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来听自己的“遗言”,一个走不了路也还罢了,另一个明明能走路,竟然掩耳盗铃一般地眼不见心不知了!老太太当下脸色铁青,在心底大骂道,罗杜仲你瞧瞧吧,这就是你的好孙女,你们罗家的好子孙!你发现的那一个秘密不能被你的子孙知晓,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了吧!
    立在墙边的汤嬷嬷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慷慨激昂地喊道:“小姐,我来给你倒茶!”语调中颇有一番老太太上断头台之前,亲自为她倒酒践行,祝她一路好走的意味。
    “不行,你不能过来!”老太太立刻喝止了汤嬷嬷,她眯上眼想了片刻,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何当归说,“逸姐儿,你泡一个你的红果茶给我端过来。”不是她不信任红姜,而是那老头子曾千叮咛万嘱咐过这个秘密只能传给罗家的子孙,逸姐儿她虽然不姓罗,可名字也在族谱上,索性自己临死之前做个主,给她改为罗姓,倒也合乎规矩了。
    闻言,何当归从她的老僧入定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从容不迫地拈起一朵轻飘飘的白纱帕,朝着老太太和面具人盈盈一礼,浅笑嫣然道:“回老祖宗的话,那个红果茶不能泡给你喝,”见老太太一脸失望地看着自己,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瞧着甘草推来的小车里还有不少其他的茶叶,不如就让当归给你冲一道珍珠云雾茶吧。”
    “哦?”不等老太太开口,孟瑄突然开口问,“为什么红果茶不行?”瞧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戏谑之意,丫头,其实你那茶就是糖放太多了吧?而且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正确方法”能泡出好喝的茶来!
    之前这小妮子说什么“已经把冲泡之法写在那张包茶的油纸上”,眼中分明透着点滴的紧张和不安,后来听丫鬟说那张纸早就被扔了,她的眼梢又显露了一丝放松和得意之色。若不是因为之前他跟她对弈的时候,在棋盘间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的神采风姿,及步步为营的心计谋略,他也不会如此着意地观察她,更加不会发现她那温顺平静的表象之下的真实情绪。
    何当归在心底恨恨地骂了这个死小子一句,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了,口中胡扯道:“瑄公子有所不知,有道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品茶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品茶又讲究的是‘和敬清寂’,眼下的情形跟‘和敬清寂’完全不沾边儿,实在是处于焦虑恐慌的边缘,所以怎么能喝那性烈如酒的红果茶呢?当然是应该来一杯珍珠云雾茶安抚情绪了。”
    孟瑄见这样也能让她自圆其说的圆回来,一时无语,而老太太则沉声道:“好,当归!你就给外奶奶泡一杯珍珠云雾茶端过来吧,外奶奶有几句体己话要跟你说说。”
    一时大殿内人人屏息,看着何当归将泥炉、涤器、茶具、茶则、茶夹、香炉等物依次摆放到茶案上,并取了水置于浅红色的泥炉上烹煮。
    少时水沸了,微微的水气盈绕开来,而何当归先向着主位方向盈盈一礼,然后垂眸静坐,取过茶夹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烫洗干净放置在一旁,又用茶勺取了二分茶叶倾于雪纸上略分粗细,这素绿的云雾茶之中茶梗较多的部分都被分出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何当归将这些茶梗置于香炉内,并从自己的小水袖中取出一支火折子点燃。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此事颇为不可思议,一则,从来只听说“焚香”,未听闻过有“焚茶”的,二则茶叶虽属草类,却不能轻易点得着火,怎么她一点就着了呢?
    孟瑄就站在她的左边观望,但见女孩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深秋山谷中的一池潭水,静谧平若,与刚才嗔视暗骂自己的时候仿佛判若两人……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抑或两者都不是?
    当是时,大殿之上人人自危,哪里是悠闲品茶的时候,众人各怀心事,看着正中央那个闲适自得、与周围环境极不搭调的女孩子。
    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小草棒,拨弄了两下香炉,但见一缕淡淡的碧烟飘浮而上,宛若实质,女孩用春葱般的细指在烟上轻拨,让碧烟弥散开来。那缕烟中的味道竟然不可思议地弥散到整个宽广的空间中,令人嗅后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有一种由衷的愉悦感从心底升起,只见众人纷纷轻舒一口气,墙角边罗白英等互相搀扶着的一群人里,十人有九人都能面色如常地站直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