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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东炎缓缓说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说,那个义妹,是哪里来的?”
    敬安说道:“大哥……她的确是关牧之的义妹,我并无瞒着大哥。”
    东炎说道:“你给我闭嘴!”蓦地回头,双目如电,手指着敬安,说道:“你那性子,当我不知道?整天寻花问柳,喜新厌旧,如今就全改了想娶妻了?你当我是瞎子呢!——自你从紫云县回来,便神不守舍,我是看得明明白白,幸而你还懂事,知道不负圣恩,肯好好地担当重位,我就不说!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这一去北边,我便知道必定事有蹊跷,你实话说,你去北边做什么,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女子?”
    敬安见他说破,心头一阵踌躇,终于说道:“大哥……我去北边,的确也是为了她,只不过,我这次是动了真,此生只她一个,日后绝不再拈花惹草,做那无端之行。——我实并非胡闹,请大哥明鉴。”
    话音刚落,东炎几步上前,伸手当空一抡,敬安不敢动,也有点未想到,只听得“啪”地一声,脸上已经吃了狠狠一记,疼不可当。
    敬安身子一歪,却又站住。这边,东炎浑身哆嗦,眼睛泛红,盯着敬安,半晌才说道:“你好……你素来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你还敢说?目无法纪君上,目无皇恩浩荡,为了个区区女子,你当、你当你是谁?昔日周幽王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丧了一了,你当你是什么!——你素日玩玩也就罢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见,如今你竟然越发任意胡闹,你也算是堂堂云天谢府之人,当知道谢府的体面不容轻视,就算是你不娶那些王公大臣之女,娶个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都好,这个月娘是哪里来的?你当我不知你那些手段?想他关牧之昔日被你所救,自然任凭你摆布,随意按上一个将军义妹的名头,就想让人顺顺利利进我们谢府之门?你做的好春秋大梦!你这混账东西!”
    敬安听东炎将事情说破,且这些话说的惊心冷彻,他便抬头,望着东炎,说道:“大哥,我一生只喜欢这一个人,求大哥成全我!”一时情急,也颤了声音。
    东炎看着他惶恐神色,心头才隐觉快意,然而恨意难消,冷冷一笑,说道:“倘若你眼中有我这个大哥,就休想这回事,你若是再提,我就直接押你去祖宗祠堂那边,活活打死了你,也省的我们谢家门楣被辱!”
    敬安委实心冷,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伸手扯着东炎的袍子,叫道:“大哥!”他只以为大事可成,欢欢喜喜地来同东炎商议,哪里想到东炎竟是如此决绝,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一瞬心惊胆战,忍不住眼中含泪,仰头望着东炎。
    东炎本正回身,听了他叫便转回头来,见敬安跪在地上,求着说道:“大哥,日后你叫我做什么都好,我会尽职尽责,不会辜负皇恩,不会有辱谢家,我只求大哥能准我这一件事。”
    说着,眼中那滚滚转动的泪珠便斜滑落地。
    东炎眼睁睁看着,嘴角略微抽搐,头疼欲裂。两兄弟面面相觑,四目相投,片刻,东炎才握住自己袍子,用力一扯,敬安死死拉住不放,东炎后退一步,敬安被拉得跌在地上。
    东炎厉声说道:“放手!”
    敬安叫道:“大哥,大哥,月娘是好人家的女儿,我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要,求大哥成全我。”
    东炎回过头,喉头一动,眼睛眨了眨,也落了几滴泪,却说道:“我不管她是什么来头,总之这门亲事,我不许!”
    敬安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东炎冷冷背影,说道:“大哥,父亲临去之时,曾经说过,我的亲事,可叫我自己做主择妻。”
    东炎闻言,冷冷一笑,说道:“不错,父亲疼你爱你,不肯委屈了你,所以肯叫你自己择人,但是却也要让我跟母亲过目允许才是!”
    敬安说道:“先前我去见母亲,母亲是允了的。”
    东炎说道:“母亲不愿当面驳你的面子,给你没脸,你就该自己明白,——你休想错了心思。”
    敬安此刻退无可退,只想大哭一场,无奈何,只好继续求东炎,说道:“大哥,你素来也是疼我的,你就答应了我,我一生也只这一件心事,大哥!”
    东炎冷冷无话,敬安上前,伸手抱了东炎的腿,说道:“大哥,大哥,我求你了!”
    东炎被他缠的无法,回过身来,将他一推,敬安抱着不放,东炎抬腿,蓦地就踢在敬安胸口,敬安吃痛,顿时倒了出去。
    东炎见状,上前一步,本想相扶,却又停手,狠着心说道:“你休要在这里乱缠,你知道我的脾气,做了的决定,哪里就会改?那个女子,你若是不舍的,便收为侍妾,我也由得你,谢家的夫人,却要是个大家闺秀才使得!倘若你想娶她为妻,除非——我死了!”
    敬安冷汗涔涔,捂着胸口起身,泪眼看着东炎,东炎望了他一会,咬了咬唇,唤道:“来人!”
    门口仆人推门而入,东炎说道:“你们扶二公子回去休息!”
    下人们便来搀扶敬安,敬安将人推开,说道:“大哥……”
    东炎望着他,缓缓地说道:“你要再敢说一句,我立刻叫人将那女子赶出去!”
    敬安后退一步,面色几度变化,终于说道:“好……好……”转过身,身子一晃,却仍旧迈步,手在门扇上用力撑了撑,自出门去了。
    东炎见下人们都呆若木鸡站着,便怒道:“你们没见他伤了?都是死人么?不去搀着他!”下人们才纷纷出去追敬安。
    敬安回到房内,坐在桌边,木然不发一声。周大早自小厮处打听了缘故,见敬安脸色惨白,便说道:“侯爷,是否不舒服?”
    敬安摇摇头,周大情知这时侯自己插不上嘴,便也不语。敬安想了一会儿,说道:“去打水来。”即刻有丫鬟取水来,敬安洗了脸,对着铜镜看了一番,觉得眼睛无碍了,才迈步出门。
    此刻已经天晚,暮色沉沉,敬安也不带人,独自一个向着东跨院而来,风冷浸浸的,刺得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敬安边走着,眼中的泪边不停。无奈中途停了脚,抬袖子擦了擦,才又勉强忍了。
    敬安进了东月门,就听到有犬吠的声音,隔着窗扇,有人影晃动,柔声说道:“小哈,你老实些,别总是叫,给人听到,赶你出去。……吃饱了就去乖乖趴着,不许乱咬东西。”却正是月娥的声音。
    另一个说道:“娘子,这只狗儿好是可爱奇异,竟是蓝色的眼珠儿,婢子先前从未见过。”却是小葵。
    敬安站在门口,眼睁睁望着窗上的剪影,侧耳倾听,却听得里头月娥说道:“是呀,我听闻这是夷了来的,别看现在小,会长的极大,又可爱又懂事,我也是舍不得,就带了来了。”
    小葵便笑道:“也是侯爷疼娘子,侯爷向来是厌那些猫儿狗儿的,说不干净,如今却变了。”
    月娥说道:“……为什么要厌,我就喜欢他们毛茸茸的,很是可爱,冬天抱着,又会极暖和。”
    敬安怔怔地看着听着,只觉得她每个字都是无比动听,宛如天籁,一时间悠悠然出了神。
    敬安正站着看月娥的影子,却见有个丫鬟自里面出来,劈面见了敬安静静地在那里,一时昏暗看不清人,敬安又是白衣,便吓了一跳,叫道:“天啊!有鬼!”
    慌慌张张后退一步,才看的清楚面前是敬安,急忙跪倒在地,说道:“请侯爷恕罪,婢子一时没看清楚是侯爷。”哆哆嗦嗦的,只是磕头。
    此刻里面之人闻声也都出来,见是敬安,都纷纷地行礼,末了是月娥,抱着那小哈,也探头来看。敬安见了月娥,也不理会周遭之人,疾步上前,进了门,二话不说,便将人用力抱住。
    月娥起初还以为他轻薄,刚要斥责,忽然觉得敬安身子微微发抖,又不说话,也不动作,她虽也不知道是何事,却也有几分明白,怔了片刻,叫道:“侯爷?”
    敬安用力抱着人,只不放手,也不肯开口,咬着牙红着眼。
    小葵见状,便立刻领着丫鬟婆子们离开,连小哈也站在旁边,扬着头看。月娥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哪里吃了委屈不曾?”
    敬安听她声音温柔,眼泪扑啦啦地落下来,忍也忍不住。
    月娥勉强伸手,却只能摸到敬安的腰,手便轻轻地拍了两下,说道:“侯爷……”终究一声轻叹。
    半晌,敬安将人放开,月娥低头打量,见敬安双眸发红,眼泪未干,就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晚饭没吃成好东西,一时恼了?早知道就来这里,小哈吃的都极好。”
    敬安听了这话,知道她是有心逗弄,忍不住一笑,转过头去,然而到底难堪,却不说是何故。
    月娥想了想,便掏了块帕子出来,说道:“侯爷擦擦脸,外面风大,吹坏了脸就不好了。”
    敬安伸手接过,看了看,心里想到一件事,却把帕子递过去,说道:“你替我擦。”
    月娥略微诧异,却也点点头,将帕子接过来,起身走到敬安身边,轻轻地替敬安擦拭眼睛,脸颊。敬安只坐着仰着头,乖乖不动,末了,才伸出手来,将月娥抱住,轻声唤道:“月娘。”
    月娥站着未动,只答应:“嗯。”
    敬安隔了一会儿,说道:“你给我些时间。”
    月娥说道:“我知道。”
    敬安闻言,泪如泉涌,低头将脸埋在她身上,说道:“月娘,我说到做到,你放心。”
    月娥停了停,也说道:“侯爷放心,我……知道。”
    贵妇人出言点痴儿
    敬安在东院留到半夜,才回自己屋去。当下,东院的丫鬟仆人便关了院门,各自安歇。月娥本是要把小哈放在院子里的,只因没有狗窝,又心爱它,不忍它在外面受冻,就叫它先留在自己房中。
    小葵身为贴身丫鬟,便睡在外间,其他仆从,各归其所。
    小葵伺候月娥安寝,便自去了,月娥倒在床上,虽是高床暖枕,外面冷风半点沁不进来,又有火炉,更是其暖如春,然而到底睡不安稳,一来因为初到异地,二来却是有无限心事,重重叠叠,理不清楚。
    敬安晚间来时那番情态,虽然不说。月娥她心底也估计到几分,能令他如此失态,必定是跟她有关之事,出了变动。
    月娥早在来之前,便将所有情形都想了一遍。乃至最坏的场景。是以她未曾来前,百般犹豫不愿,纠结无奈之下,颇为伤怀。
    但此刻无可奈何,人已到此,夫复何言,也只能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是一步。
    是以就算事情真正露出最坏一面,月娥也不惊,只因她事先都已经想到。因此反而会安慰敬安。
    月娥想了许久,从谢敬安的苦心,到初遇谢东炎的怪异,乃至那个美如天仙的贵妇……一边想,一边又感叹了一会儿,脑中清醒非凡,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如此竟到了半夜,月娥忽地听到小哈低低的叫声。
    起初月娥还不以为意,只以为小哈做了噩梦,不料后来,竟听得小哈狺狺发怒,起初只伏在地上,后来竟跳起来,扑到门口,冲着外头大叫起来。
    夜深,万籁俱寂,犬吠声异常清晰,惊心动魄。
    月娥到此才吃惊起来,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叫道:“小哈!”小哈激烈叫着,爪子不停地抓挠房门,月娥跑到门口,将小哈抱住,一边用力抚摸它的背,一边忐忑看着外面,不知发生何事。
    小哈一边吠着,身形不断窜动,仿佛还想挣脱出去,这时侯,外头的小葵等丫鬟仆从也醒了,有声音纷纷传来。
    黑暗中,月娥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只好用力抱着小哈,不一会儿功夫,外面有人来开门,说道:“娘子可好?”眼前灯光微亮,是小葵手中握着一柄点燃的蜡烛,走了进来,后面的丫鬟们也在门口,纷纷说道:“怎么回事?为何犬吠不停?”
    小葵进门,见月娥在地上,吓了一跳,便急忙将月娥搀扶起来,此刻小哈兀自狺狺,拼命挣着,似想向外,月娥叫了几声,小哈才停了,只在她腿边上转来转去,好似十分焦灼。
    小葵扶着月娥到了床边,问道:“娘子,发生何事?”月娥按着胸口,说道:“我也不知,小哈就叫了起来,”顿了顿,便问道,“你在外头,可发现有什么不妥?”
    小葵想了想,摇头说道:“并无不妥,婢子正睡着,听到狗儿叫的急,就赶紧起来看看。”
    月娥低头看了看兀自竖着耳朵盯着门口的小哈,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叫人出院子里转一圈看看,若无异状,大家便都安歇罢。”小葵答应而去。
    经过此番,月娥也再睡不着,虽然那看院子的出去走了一番,并无异状,但月娥已存了心事,哪里能睡?桌上蜡烛也一直燃着。又幸亏小哈趴在床前,却安静下来。
    到快天亮之时,月娥总算闭了闭眼,朦朦胧胧里小葵进来,看了看,又出去了。过了片刻,却又有人进来,轻轻坐在床边,小哈也未叫。
    月娥睁眼一看,却见是敬安,望着她说道:“昨夜是怎么了,听闻这里不安静?”月娥急忙起身,揉了揉眼睛,说道:“不知道,半夜时候小哈好似疯了一样,扑着门叫。”敬安看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怜惜,便将她抱过来,说道:“没睡好么?”月娥说道:“你别担心,挺好的。”虽然如此说,倒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敬安笑了笑,见她显是没有睡足,样子迷迷糊糊,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又觉得她的身子暖烘烘的,带着淡淡香气,忍不住便在她额头一亲,说道:“我等会跟母亲请了安,就出去衙门了,你好好地在家里头等我回来,倘若觉得不舒服,就再睡会儿,知道么?”
    月娥点头,说道:“你出去也小心些行事……”敬安摸了摸她的脸,答应说道:“知道,如此我先出去了。”
    敬安出门,又叫了小葵来问昨夜之事,小葵也如实说了。敬安便到外头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也没见什么,就出了东院,见周大等都在等着,敬安便说道:“狗儿晚上忽然叫,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周大说道:“若不是外头猫儿狗儿乱跑,就是察觉不妥,譬如有陌生人过,之类。”
    敬安脚步一停,略微沉吟。周大问道:“侯爷为何这么问?”敬安说道:“昨晚上小哈叫了一阵……”周大皱了皱眉,也不言语。
    过了片刻,敬安思来想去,踌躇说道:“如今我有些后悔叫月儿留在府内。”周大闷闷地说道:“就算是人在府外,也不一定完全。”敬安闻言便看向周大,周大低头说道:“属下一时失言。”
    敬安忧心忡忡,说道:“不妥,必要想个万全之策。”说罢便只思量,又走了一阵,便快到了谢夫人所在,周大等少不得又等了外面,敬安说道:“你们先出去,到外头等我便是。”周大领命而去。
    敬安便入了内,原来这谢夫人早上起的甚早,要先去佛堂拜一个时辰的佛才回,如今已经回来,用了饭,才消停了。
    敬安入内,行礼参见了,才起身。谢夫人说道:“要去衙门了么?”
    敬安答应。谢夫人又说:“昨儿你跟东炎说的事情,如何了?”
    敬安闻言抑郁,片刻说道:“母亲,这件事有难为,哥哥竟不许我娶月娘。”
    谢夫人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我当时未曾一口答应你,也便是怕如此,东炎生性严谨,哪里会轻许一个被你带回来的人呢,所以我叫你先去问他。”
    敬安垂头,说道:“母亲,我该如何才能叫哥哥回心转意?”
    谢夫人说道:“你先不须急,要知道,这件事关乎你终身,东炎也是着急担心你,才如此的,毕竟是亲兄弟,他哪里会不疼你?照我说,你暂时将月姑娘安置在家里,日后再慢慢地劝说东炎,我也从旁劝着,毕竟他会改变主意的。”
    敬安大喜,说道:“多谢母亲成全。”
    谢夫人喝了口茶,又说道:“你也先别高兴的太早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说是守将的义妹,谁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人儿呢,只不过我看她生得好,看着温顺,倒是个叫人心疼的,才有心成全,但是东炎的性子你也明白,他又在大理寺,什么事儿查不出来呢?倘若他有心,问起来你,你可要小心着些……务必只说是守将的义妹,这样的话,日后婚嫁,还好遮掩,倘若真个儿有些什么不好的,被东炎知道了,那为娘的也帮不了你了,反倒会站在东炎一边。”
    敬安心惊,想了想,说道:“母亲,我明白了。”
    谢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嗯,时间也不早了,你去罢。”
    敬安点了点头,临去又说道:“母亲,月儿她初次来京,未免有些不适,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母亲多多见谅。”
    谢夫人点头叹说道:“你这孩子,这还没成亲了,就一味的护着了?好了,我都知道她是你心头上的人,自不会为难她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