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细雨渐收,日头也一天比一天明媚。
还记得一年前也是这么个时候从乡下庄子里返回京城,坐个马车都要跟李嬷嬷斗智斗勇……
而今,望着东边那轮冉冉初升的太阳,过不了多时便要光照大地了。
孟宛清正了正脑袋上的顶戴,六品朝冠饰砗磲及无眼蓝翎,身着石青色六品鹭鸶补服,黑色皂靴,自有为官的仪表气派。
*
翰林,即文翰之林,意同文苑。
古往今来,多少文豪英才出自此处,数不胜数。
它是朝廷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有“天子私人”之称。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亦渐成为皇上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
傅正咸张伯迁等内阁重臣,均是出自翰林院。
孟宛清望着高悬于顶笔走龙蛇的“翰林院”三个大字,当真,肃然起敬,热血澎湃。
“哎哟,瞧瞧,我们的状元郎来了。”里头不知是谁喊了声,原本空旷的门口登时多出了好几人,均是与她一般身着朝服的同僚。
孟宛清初来乍到,心下不免有些紧张,面上带着谦恭的笑,“各位同僚,我是孟洵,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求指教的应当是我等。”其中一位长着羊角须的男子摆手道,看上去,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说话却极是老成,“在咱们这些同僚里,不是以年龄论辈,也非以先来后到而论,咱们论的是某年某科考中了几元几甲。”
他话说的粗浅,孟宛清一听就明白了。
说白了,在这儿不论资历,论科举成绩。
那位山羊须说这之后,其它几位同僚一一报自身成绩,有壬戌年一甲二等,也有癸亥年年二甲一等,赐同进士出身。
状元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譬如翰林院的院士陆知宏就是癸酉年的状元,只是,他只中了两元,不像孟宛清是连中三元。
“说起来,我大京国好久几十年都没出现过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了。”山羊须的那位叫叶椎,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脾性比较好相处。
孟宛清通过他差不多也一一跟各位同僚相识了。
“你今年好像才十几岁吧?”又有同僚好奇问。
也难怪他们好奇,像这种年纪轻轻中状元点翰林的天纵之才,几十年才出一个,虽有甘罗八岁做丞相,可也不是每朝每代都有。
这一批科举里的进士年纪大多在十六七八至六七十岁间。
好多人一次不中便又等三年。
所以同一批选进来的,年纪也不相同,要么特年轻,要么特年迈,好歹朝廷对此也是一视同仁,并无两待。
孟宛清面对同僚们友好相问,自然也是老实实的答,“不错,我今年十三。”
其实十二,但过的不都虚岁么,虚岁便是十三。
“如此,果然后生辈出。”与她同一批进来的那位五十多岁的同僚甚感叹道。
如此闲叙一番后,差不多也该到了做正事的时候。
由叶椎领着她在翰林院里走了一圈,细细跟她讲翰林院中所负责的是哪些事,譬如充经筵日,以翰林出身之大学士、尚书、侍郎、内阁学士、詹事、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奏请皇帝钦派四人值讲。
掌进士“朝考”之事,每科于“殿试传胪”后,礼部以新进士名册送翰林院,由掌院学士奏请“御试”于保和殿。
论撰文史,其所撰有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谕祭文等。此外,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其他书史,或由翰林院承办,或由翰林院派编修、检讨参与纂修。
对书史的编辑校勘,是翰林院官的主要职务。
孟宛清身兼的便就是修撰一职。
“今日散职后,我等邀你与另几位新来的同僚出去吃一杯,到时孟兄可不要不赏脸啊。”叶椎走之前还特意笑说了句。
孟宛清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那是自然,我请客,我请客。”
叶椎也没与她争论谁请客,说完便走了,留她在自己案桌前对着堆积如山的文册叹为观止。
“太多了吧……”这些全是要重新编修的史书文册么?
孟宛清还没开始便觉头皮一阵发紧,她朝四下望了望,见同僚们都在那儿聚精会神的做自己事,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宋贤。
舅舅难道今日请假了?
“哎呀,孟兄,我们总算又见着面了。”吴公达今不巧来晚了,才跟院士道不是,又跟其它老资历的同僚人聊了一番这才过来。
吴公达是翰林院中正七品的编修,当初殿试中也是仅次孟宛清的一甲第二名,只是孟宛清连中三元,而他不过中了一元。
虽则如此,他俩却都是在翰林院的待诏厅中办事。
孟宛清跟他闲谈了会儿,聊及今日不见舅舅一事,吴公达听了她的话神色不觉几分古怪,“莫非你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
“宋大人被调往督察院去了。”
什么?舅舅被调官任职到督察员去了?孟宛清几乎怔了一怔,思绪微凝。
督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亦称“三司会审”。
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宋贤如此刚正清廉的人调到这样一个容易招惹事非的部门,当真好么?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有人故意整他,要知道督察员只适合懂得迎合圆滑之人,却不适合过于清正的。
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没几日就成了朝中同僚的公敌。
孟宛清当真不得不为宋贤的以后担忧。
“放心,宋大人为官多年,刚正不阿,深受百姓爱戴,既将他调到那职位上去想必也是希望他能起到监督百官的作用。”
说着容易,孟宛清面色仍未缓和过来。
吴公达与她说了几句便埋到自己案首前孜孜不倦的办起事来,又是翻卷,又是誊写,忙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