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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节
    小二和小六恰好是知道内情的人。
    所以他们在这里,也是夏初七的耳朵。
    天儿有些冷,火炉烤得夏初七很舒服,人也昏昏欲睡,她完全不知道小二和小六的议论,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只一个人扶着额头,脑袋一垂一垂的点头,正在思考医疗队里有几味常备药材缺了,得想法子再弄点回来,脸颊上突然有一种冷风刮过的寒意。
    在热的地方遇凉,感觉最为清晰。
    几乎下意识的,她睁开眼睛回头看去。
    帘子果然被人掀开了,有一股子冷风灌进来。
    在冷风的源头,一个人噙着笑容站到了她的面前。他一身晋军兵士的盔甲,胳膊上系了一个医疗队兵士专有的袖套,颀长挺拔的身姿迎风而立,一双邪魅深邃的凤眸里带了一抹浅淡的笑痕,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她是医生,仔细观之,并可以见到他面上有浅浅的青痕,像是病气过体似的,瞧着不太自然。
    “吵醒你了?”他弯唇一笑。
    夏初七微眯着眼,冷笑。
    “好大的胆子,你不怕我喊人?”
    “不怕。”东方青玄左边的断臂轻轻垂着,右手重重扣在了她的肩膀上,出口的声音里,带着一抹叹息,又似是满带深情。
    “我知道不该来的。可是太想你,实在熬不住了。”
    夏初七肩膀一颤,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何必说得这般肉麻?呵……”
    笑声一过,她抬头望着他,冷冷问,“小二呢?”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东方青玄低头看着她,笑了笑,顺手捋一下她的头发,“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前提是,你得跟我走。”
    夏初七眼睛一弯,看着他时,莫名的掠过一抹笑意,那笑容像是穿越了时光,又想是扼杀了岁月。冷冷的,无一丝温和。
    “到底是锦衣卫的大都督出身,搞这些阴的、暗的、不要脸的事,无人能出其右了。”
    “你乐意怎么说我都行——”东方青玄低低一笑,顺势把她从圆杌子上抱起来,手臂一紧,一勒,就把她重重搂在怀里,低头,在她发间深深呼吸了一口,“阿楚,你可有想过我,哪怕一瞬?”
    夏初七臊红了脸,猛地推他。
    “想你啊,想你去死。”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的声音微微沙哑,但确实是笑着的,“你会得偿所愿的。不过在此之前,为了我兀良汗十余万人的生死,你得跟我走一趟。”
    “什么意思?”夏初七一惊,“你要带我去哪?”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迷离的眸子蛊惑一般紧盯着她。
    “到了你便会知。”
    ☆、第315章 末路(一)
    时至季秋,原本应是天高气爽的季节。然前几日的阴雨,让天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整个天际变得沉闷而压抑。
    马匹飞驰着,四只蹄子交替着陷在下雨后松软的路面上,踩出的泥星子飞溅老高,一点一点像开花似的蘸到了夏初七的裙摆上。
    可她似是未觉。
    她看着道路两侧飞驰而过的景物,眼底有浓重的阴霾情绪。
    好一派萧瑟之景!
    路边上,枯萎的树叶儿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被北风吹得一荡一荡,诉说着荒凉。兵荒马乱的日子久了,农田上的耕地荒芜一片,只有野草在顽强的生长,原本该劳作在田地里的农夫们早已举家搬迁,偶尔有几只小麻雀不知人间疾苦,在庄稼地里,在芦草房上啄啄停停,停停啄啄。
    “战争,毁的是多少人的家园。”
    她若有所思的感慨着,纯属无奈。
    “看不下去了?你不也没有阻止赵樽南下。”
    身后的男人,低低冒了一句,轻哼声里带了一丝浅浅的嘲弄。只可惜,对于一个聋子来说,不论他怎样讽刺,都是徒劳。
    夏初七听不见东方青玄的声音,她的目光仍是看着荒废的田地,看被马儿惊得扑腾着翅膀冲天而起的麻雀,心里像堵了棉花,一紧,一窒,呼吸困难。
    “东方青玄,你占据居庸关,仅仅只是想要占据这一片南晏的领土,还是想要带兵南下,与赵樽一较高下,夺下南晏江山,甚至天下?”
    说完这句话,她转回了头。
    东方青玄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没有回答,只是策马的速度更快,面色也更为清冷。
    过了一会儿,直到马儿狂奔出数十丈,他才轻笑一声。
    “弱肉强食,只为生存。”
    “生存?”夏初七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唇型,目光一哂,“这般说,属实也有道理。人都是自私的,漠北苦寒,不适合人居,你想要带着族人入关,也是人之常情。可就是你做事的手法,为何总这般让人不屑?”
    东方青玄低头,目光凉凉看她,不答。
    她仰着头,道,“你晓得我最喜欢赵十九什么吗?他一生戎马倥偬,手上沾的鲜血也不少。但他要杀要剐,都坦坦荡荡,从不屑做那些阴损之事。比起你来,他严肃了一点,冷漠了一点,迂腐了一点,也顽固了一点,但他这样的处世方式,却偏生可以让人觉得更为踏实一点。嗯,大抵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个道理。而你——”
    拖曳着轻缓的嗓子,她似叹似悟。
    “你们如何各自为政,我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在想,恐是当年在锦衣卫的作派习惯了,你做事实在偏激,比如那一日的居庸关……若是赵十九先入城,死的人,会少很多很少……”
    东方青玄唇角一勾。
    “你可知为什么吗?只有一个原因。”
    “嗯?”夏初七飞扬的眉,像两条旖旎的柳枝,瞧得东方青玄怦然心动,缓缓笑开,“因为赵樽是南晏人,而我不是。”
    “这有何区别?”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阿楚,你不公平。你怎么不提赵樽当年在乌那杀了多少人?你也说他戎马倥偬一生,尸横遍野的时候,难道少了吗?”
    “……”也许是吧?
    但赵十九确实是尊重对手的。
    下意识的,夏初七想起了赵樽在卢龙塞死亡的将士碑上提得那首挽联——赴汤蹈火驰千里而卫家国,粉身碎骨遁万骑以砥社稷。
    那是不一样的,赵十九从不轻贱人命。
    “东方青玄……”
    她想争辩,话未出口,东方青玄显然已知她要说什么,只冷嘲着哼一声,双腿夹向马肚子。
    “驾——”
    如今是大白天,两个人都身着晋军的军服,走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极是引人注目。好在东方青玄对地方似是很熟悉,挑的路线也很隐蔽,走了许久,一个人烟都没有遇到。
    山风袅袅中,许久,二人再无交流。
    约摸又行了十来里路,夏初七被马儿颠覆得有些受不住了,捂着胸口在坚持了一会儿,眼看四野还是荒山,似乎还没有到地方的样子,心中的疑惑更甚,语气也焦灼起来。
    “东方青玄,你到底带我去哪?”
    “到了便知。”他还是那句话。
    “你的目的。”她恨声,问得简洁。
    “要你。”东方青玄一笑,回答得也干脆利落。
    “你撒谎!”夏初七怎会相们这样的鬼话?
    东方青玄笑哼一声,不辩解,不回答。
    正在这时,“嗖——”的一声响过,他目光一厉,转头看向边上的山野丛林,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人,出来!”
    说出来便出来,不过眨眼工夫,窸窸窣窣的树叶儿磨擦声里,利索得奔出了数十名身穿北狄军服的人,他们口中吆喝着“抓住这两个南狗”,便斜刺里冲出来拦截马匹。
    这个地方离北狄驻营地不远。
    很显然这些人把他们当成南晏人了。
    东方青玄不想多生事端,眉头一蹙,用蒙语高声道,“诸位同胞,我们并非南晏人,乱世求生,在南晏过不下去了,这才偷了这身衣服,求个活路回漠北……”
    他标准的蒙族话,让那些人微微一怔。
    也就是在这一瞬,东方青玄右手突地探入怀里,再次扬起来时,一颗黑不溜啾的东西脱手而去,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炸响,紧跟着便升腾起一股股浓雾似的白色粉末……
    “咳咳咳——”
    那些人始料未及,挥手扇烟。
    “好好享受着,再会。”
    东方青玄带着楚七,不想与这些人纠缠,打马厉喝一声,人与马便疾风般奔驰出去。马儿受惊,狂乱地“嘶”声吼着,撒丫子跑得极快。
    “他娘的南狗,抓住他们!”
    后头,传来阵阵的喊杀声。
    东方青玄低头看一眼夏初七,紧了紧她的腰。
    “他们追上来了!抓紧我,小心些。”
    整个过程中,夏初七一直未动声色。
    先前紧张时她都没有怕,何况是这会儿?他们骑在马上,而那些北狄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步行的。
    回头看一眼东方青玄的目光,她突地一笑,“老实说,我真有些佩服你的学习能力了。你刚才甩的火霹雳,原本是我的专利,却被你盗用去了,一两银子的技术支持费都没给我。还有兀良汗的火炮与火铳,先进程度竟然与晋军的相差无几。”
    目光冷一下,她视线冷飕飕定在他英俊的脸上,“我倒是很想知道,大都督当年借由职务之便,到底在晋军里,或者说在我的兵工作坊里,安插了多少细作,方才能偷得那些图纸……?”
    从那日看到兀良汗的火炮时,她便对此耿耿于怀。
    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莫名被盗用,她却找不到源头。要知道,事涉机密,那些火器的制造图纸,除了兵工作坊里极少数的匠人和赵樽身边几个亲随,旁人根本就没有法子接触得到。
    东方青玄到底怎样得到的?
    默一下,她脑子一转,突地恍然大悟。
    “是如风,对不对?”
    兀良汗如今的火器配置与北伐时她与元祐在开平府研发的程度相当。她记得,当时的如风,还是赵樽的人,是“十天干”的乙一,是乙字卫之首,而且与赵樽身边的亲随都有结义之情,很容易获得这些旁人接触不到的高阶军事机密。
    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旁人来了。
    想到此,看他不答,她自顾自苦笑一声。
    “他对你倒是情深义重。背主、泄密、叛国,普天下男儿都不敢做的事,他都做齐活了,完全致自身性命与声名于不顾……呵,我倒是没有想明白,东方青玄,你何德何能让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