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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她自己也纳闷,究竟是怎么过去的。她的本意是只要将事情闹大,景明帝为了大齐的尊严一定不会放过他。
    然而尽管她已经盯上平郡王多年,他却坚决不能死,只有他活着,才能将杨晚玉钓出来,出来一个便有了下一步的线索。
    且此时藩王都还在京中,无论是贺溯,杨晚玉,还是白氏,都会出现变化。不得不说,如今距离天子更近,若想动手实在是好时机。
    这些好不容易理清楚,眉头刚舒展,眸光一闪便又看到了一旁的梨木椅,想到与宋汀兰的婚事,不免又头痛起来。
    第183章 醉酒
    景明帝的赐婚旨意同时送去江府和宋府, 然而接旨时却是一遍诚惶诚恐, 一边欢天喜地。宋太师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接完旨后下一瞬间便晕倒在地, 连宣旨的宦官都愣住了。景明帝遣了太医来, 诊脉后说是即便再好的药也只能顶多再撑三个月了。
    景明帝也只能让那太医暂时留在宋府, 以便随时看顾。钦天监算的婚期是八月初九, 日子有些紧,也是想着可以冲冲喜的缘故。
    江家这边即便再不愿意, 也都得按着礼仪准备着。
    婚礼原本有六礼,然而至大齐朝只有天子纳后要行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发册奉迎六礼, 品官和庶人的婚礼仪式依据《朱子家训》中仅存了纳彩、纳币、请期的仪礼,没有那么繁复, 但是也马虎不得。
    请期因有圣旨在也只过了个形式,时间够是足够,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也的确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江耀庭已整日忧心忡忡,江怀璧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宋汀兰即便进了门,也一定只是当个摆设而已,然而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宋氏进门后, 便将墨竹轩旁边的宜兰院给她罢。……同处一室肯定是不行的,只是苦了那姑娘, 唉……”
    江怀璧应了声,默了片刻道:“左右我也不碰她,她今年又才十八, 成婚后等平稳些日子,和离了也可。”
    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拖的时间越长,对两家越不好。然而如今宋太师正病重,景明帝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提出来,何况这件事在京城中已经传为一桩美谈。
    “对了,我听闻阿霁最近与大皇子走得很近,”江耀庭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不由得眉头蹙了蹙,“我不宜入宫,此次因你成婚一事,或许阿霁会召见你;如若没有,你便以此事为由求见入宫,其中利害你自己也明白,提点她两句。她从小聪颖,心思也多,在宫中时日久了,我怕她动了别的心思。她如今都还有着身孕呢。”
    “怀璧明白,”江怀璧应了声,目光微微一凝,“上一次我入宫时也发现此事,已对她讲过,当时并未有什么异常。她只说是觉得大皇子亲切些,没想那么多。……但当时看似乎她与大皇子亲密已有一段时日了。”
    江耀庭轻叹一声,“我只愿她别做了什么错事。大皇子毕竟是大皇子,从前是中宫嫡出,而今周氏还在冷宫。史上不是没有冷宫皇后复位的例子,陛下归无奈,然而太子还是要立的。这些事日朝中你也看到了,议储的声音只大不小。藩王又还在京中,难免背后没有他们的影子。陛下现在是愈发警惕了,前几日有人直接提了大皇子,已经受到廷杖了。不能让阿霁也卷进去。”
    江怀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里暗暗思忖,阿霁在府中时寻常事情都是一点就通,那一次她既然提醒过了,阿霁便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其中必然还有其他隐情,不禁也担忧起来。
    .
    萧羡来的时候是个黄昏,他身上甚至还带了酒气。彼时江怀璧刚好从府外回来,见他倚在门口,站得还算端庄,但那微醺的眉眼已经带了微红。
    她愣了一下,轻声问:“来了怎么不进去?”
    萧羡看了她一眼,喉头微哽,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江怀璧无奈,只好先让随从将他扶进去。心中思量大概是因着宋汀兰的事来的,他平素性子一向开朗,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事少之又少,此次却是为了一个女子,喝得这样酩酊大醉。
    她长叹一声,深感无奈。尝试着去体会他的心情,犹豫了半晌,觉得大概与自己和沈迟之间一样?
    萧羡其实意志也不是特别糊涂,只是趁了那股酒劲,将满腹的苦闷尽数都倒出来。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所以这三年我.日日夜夜都伏在案上苦读,好不容易中了……媒人都遣去了多少回,可是每一回都是她出面拒绝的,她就那么讨厌我吗,就那么讨厌我吗……”他红了眼眶,将桌子上的茶当成了酒,捞过来便要往口中灌。
    江怀璧眼疾手快夺过来,看了一眼门外,却还是不见木樨的影子。方才一进门便吩咐了去准备醒酒汤,可这才刚进来哪里就有那么快了。
    她这几天忙,那茶都放了有一两天了,灌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萧羡也不挣扎,松了手,瞬间泄了气,轻轻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她怒气冲冲的那一句“萧羡,我讨厌你”,反反复复在脑子里回荡,一句接一句,一字压一字,直到整个人都快要窒息。
    “……她为什么会讨厌我啊?可是我喜欢她那么久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的眼睛那么亮,笑容那么明媚,我在她眼睛里看到过星星,我从她唇间听到过春风,我在她衣角处嗅到过花香。一颦一笑我都偷偷去看过,我画她画了三年……到头来还不是都付之一炬。烧了吧,都烧了吧!怀璧,你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你会待她好的对不对?其实万一她嫁给我每天都不笑呢……还不如在你身边……幸好是在你身边……”
    醒酒汤端进来时,木樨看着萧羡的模样还有些担心,毕竟喝醉了,这醒酒汤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有效果的。
    江怀璧没说什么,刚将碗接过来,萧羡便从身后一把夺了过去。
    口中还迷迷糊糊:“我都说了我还能喝!这一碗就是孟婆汤,我喝了就忘了她了,一定会忘的……”咕哝着一饮而尽。
    然而等木樨一出去,他便又犯了疯,脚下显然已经站得不稳。踉踉跄跄乱冲乱撞,江怀璧看着她竟一路撞进了内室,那是她就寝的地方。这地方她从来不让人进来,毕竟是女子,有些东西是不宜让人看见的。
    “阿兰,阿兰……阿兰要嫁人了!怀璧,这里是不是她的喜房,你说……”江怀璧皱着眉要去扶他,却见他已稳稳坐在了椅子上,不见了狂乱,只是低着头,听见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我没出息,书也读不好,我娘总盼着我娶个媳妇就好了,能收一收性子……我当时就想,阿兰要是嫁给我,我肯定能收了性儿。可是听到那宋老头要求陛下赐婚时,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怀璧,我知道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想着如果……如果她听到你的传闻,看到你的冷酷,她是不是就不选你了……对不起,我……”
    他只觉得头很痛,说的话都没头没脑。其实当初对宋汀兰说出那些话后,也有些心虚,然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演了后面那出戏。其实他知道的很多,江怀璧信他,有些事根本没有避着他。
    她算计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算计过他,到头来却还是自己先算计得她。
    即便只是一件小事,于她并无大碍,但是他总觉着,江怀璧一定对他很失望了吧。
    可是那么多天了,三年的相思,宋汀兰早已占据了他的心。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一看到一个女子便如满心绽放盛春,唇角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他与宋康走得越来越近,也不过是为了能看到她而已。宋汀兰一开始不是那个样子的,她是大家闺秀,在外从来都是端庄大方,即便在男子面前也并不扭捏。唯有在宋府时才能看到她小女儿的作态。
    那个时候她已经及笄了,因并未出阁,所以在府中也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与宋康在亭中对弈,斜眼便能瞄到她在不远处荡秋千的身影,忽闪忽现,从刻意隐忍着的叫喊到歇下来时的娇喘吁吁。他都记在心里。
    如今那放在心上三年的姑娘终于能得偿所愿了,那他算得了什么呢?
    好歹堂堂男儿,却忽然憋不住泪水,眼前瞬时一片模糊,眼前方才那些摇摇晃晃都变成了朦朦胧胧。
    江怀璧看到他豁然站起身来,当即也有些失措,原以为他已经冷静下来了。然而若是睡这里定然是不妥的,侧间也行……
    这样想着便先两步走到他身边,默了默微微转头,那一声“木樨木槿”还未喊出来,便觉身侧被猛地一撞。
    她本来就没防备的。
    椅子离床很近,她当即没站稳,顺着力刚坐到床上,没想到萧羡直直扑了过来。
    他口中喃喃的仍旧是“阿兰”。
    江怀璧皱眉,眼看他迷迷糊糊间唇就要吻过来,情急之下将头一歪,然后冷喝一声:“萧羡!”
    眼前的人顿时一怔,片刻后没听见第二声,便以为是听错了,缓缓将头埋下去,低低喃语:“……阿兰,你能不能跟我走……”
    江怀璧最怕这种姿势,那一次沈迟在车里将她扑倒,便是满心慌乱。这样将最脆弱也是最危险的前胸留给他人,便如同将性命交付出去。即便沈迟是她放在心底的人,萧羡是她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而此刻他没有半分理智。
    在江怀璧将萧羡猛然推开,自己站起来时,门外忽然响了一声,听到木樨急急唤了一声“沈世子”,然后便看到沈迟立在门口,目光微微愕然后是担忧。
    木槿和木樨随后跟进来,没有江怀璧的吩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羡也似乎是怔住了,不再往她身上扑,却还是迷迷糊糊,站得脚下虚晃。
    片刻后木槿出声:“公子,奴婢先将萧公子请出去?西侧那间房奴婢与木樨已经收拾好了,便是暂时先歇着也无妨。”
    江怀璧应了一声,看着萧羡出去时还不算费力,也没说话。
    一旁的沈迟冷不丁扬声叮嘱了一句:“他要再闹直接绑起来。”
    第184章 深情
    沈迟转过头来问她:“我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 你还真要把他留在江府?”
    “自然不会。我让人去萧府知会了, 不多时便有人会来。”江怀璧垂眸, 将方才皱了的衣角展平。
    沈迟又问:“萧羡知道你是女儿身?”
    江怀璧摇头:“他不知道。他方才将我认成了宋汀兰, 酒醉了情绪有些激烈。我当时没防备……”
    沈迟冷哼一声, “让我再发现他接近你, 我就直接剁了他的手!”
    江怀璧无奈, 刚要开口便听他说:“……宋汀兰那边你准备怎么办?不会还真要娶吧。”
    “那是圣旨,我有什么办法, ”江怀璧轻叹一声,“我与父亲商量的办法是, 人进了江府,过段时间找个理由和离。……这也是对她最好的结果了。”
    沈迟默了默, “和离也好,这样即便是陛下也找不出破绽来。可那若她不愿意怎么办?你也真是, 如果能早发现,三年前直接想个办法断了她的心思就行。你不是向来观察都仔仔细细么?怎么就没发现她?”
    “我大概发现了,但是又不大确定。这种事我要动手,也不知道怎么动手。”若早有萧羡做的那事,她倒是可以借鉴一下, 只是现在为时已晚。
    沈迟怔怔地看着她,口中喃喃:“究竟什么时候, 我才能将你娶进门呢……”
    江怀璧微微转身,尽量克制心中那股汹涌的心绪,羽睫在暗处轻轻一颤。
    “沈迟, 我所能承诺的,便只有陪着你。成婚,大约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若是长宁公主有了儿媳人选,你就……”
    后面的话已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沈迟的温热气息在她耳边盘旋,“母亲给了我两年时间,两年时间我让你脱身,我们……”
    “不,”江怀璧觉得有些痒,咬了咬唇还是接着把话讲完,“我从江家脱不了身,也不会走。但沈迟,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以后的路太长,她会一直陪着他,以她男子的身份,或许要更容易。
    “怀璧,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身份还能瞒多久?你如今年龄越长越大,以后与男子的差别会越来越明显。你知道不长胡子的男子是什么人么?是太监!你是要将江家置于死地,还是要让江家沦为天下的笑柄!”他松开她,拉着她坐下来,看着她仍旧不为所动,心中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怀璧,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存了必死的心?”他从前怎么没有想过?她那条路从一开始便是走不到头的,可她却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如今也没有松口。若不是被人发现,那便只有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众人面前了。
    而这最万无一失的法子,便是她主动选择消失。
    江怀璧垂眸,只轻轻说道:“有人知晓我是女儿身了,我查不出来。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传出去了,且会不会直接传到陛下口中。那之前其实还有退路,至如今是一步也不能回头。”
    沈迟愣了愣,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如今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只要她在江家一日,江氏一族便随时有大难来临。景明帝是容不了欺君者的,无论是何人。
    她却仍旧不能走,因为暗中那人没有揪出来,随时都有可能危害到江家。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处于这样被动的境地了?他竟然一无所知。她将江氏一族放得那样重,这么大的事情,她心中又独自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所以沈迟,我必须坦白,我心中有你,但不是全部。我会一直爱你,一直陪着你,却做不了你的妻子。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只能全身心扑进去将江家所有的危险都清理干净,其余的,我无暇顾及。”
    “……看,怀璧,我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我当初就想,一定要听你亲口对我说,你心里有我,可是此刻……”他喉间忽然哽住,面上含着笑意,眼中却已噙着晶莹。
    可是此刻,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他知道那样沉默的一个她其实面冷心热,而将心底的热烈从口中说出来时,心中又该有多少挣扎和苦痛。
    “……你放心,我不急。你什么时候嫁,我便什么时候娶。你不相信的,我替你信。这场乾坤,由我来扭转。”
    他拥她入怀。此刻怀中是真真切切意识清醒的她,而非那一晚毫无意识只有柔弱的她,每一刻他都能感受到她在慢慢敞开心扉,慢慢接纳他,信任他。
    他宁愿相信现在的沉默是她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
    他从来都知道,怀里的那个姑娘,她没有一双秋波荡漾的眉眼,没有一张能讲甜言蜜语的口,没有一张温婉娇柔的面庞。却有一颗装了他的心,无柔情似水也罢,总归是他的。
    “从前总怕我母亲逼婚,怕你伤心;到现在竟是你先成的婚,看来得先我吃醋伤心了。”沈迟自嘲地笑笑。
    江怀璧被他抵在床边,背靠着帷幔,一手旁是一方桌子。这是沈迟第二次离她这么近,她没有闭眼睛,他的眉眼在眼前无限放大,那双乌黑的眼眸中尽是她。
    她呼吸有些急促,尽力稳住自己,“宋汀兰,她……她是女子……”
    “那我也吃醋,总归那喜堂里另一人又不是我,”他侧了侧头,默默地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耳朵,居然是灼热一片,唇角不由得漫出笑意来,“上一次在马车中我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你一眼。上次也是如此么?”
    江怀璧想到上次回到府中时对父亲说有人给她下了药,此刻只觉得脸庞又烫了几分。
    沈迟轻轻一笑,已明白了几分,“……上一次倒是难为你了,回到府中江大人该是万分担忧。……外人怕是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面红耳赤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