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却不会这样想,他只是沉浸在动容中:贵妃可是连切橙子都嫌弄脏了手的人啊,居然肯这样伺候朕。
此时他见贵妃听了众人的称赞,也只是笑着说了句:“这都是臣妾该做的。”然后就坐到一边接替皇后看着药膳去了,心中便越发肯定:贵妃一派天然,并不觉得可以以此邀功,可见此举纯出自内心。
果然,贵妃对朕的情意,无人能及。
坐在药膳前的高静姝:太好了,我的金饭碗活过来了!
她可是深深得罪了大阿哥,又得罪了三阿哥四阿哥的两位生母,若是皇上驾崩,除非年幼的五阿哥破例登基,否则前几个阿哥不管谁登基为帝,她都绝对是凄凉的命运。
说不准就要去圆明园跟那位张答应作伴了。
此刻皇上醒过来,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阳光映进养心殿的玻璃窗,皇上看着坐在窗下看炉子的贵妃,眉眼间都是飞扬的笑意与安心。
他的一颗心也就缓缓沉静下来。
太后能走进来亲眼看到皇上时,已然是七日后了。
彼时皇上所有疥疮已经愈合,只留下结痂未退,太医嘱咐了不能抠破,一定要等它们慢慢脱落。
并且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疥疮的疤痕不深,不似天花般会留下满脸麻子。
作为一个颜控,收到这个好消息的皇上果然皇上龙颜大悦,给太医院的赏赐又加厚了三分。
此次服侍在养心殿的太医全都赏白银千两,夏院正,林太医和付太医三个主要负责人更是加赏黄金百两。
林太医伺候贵妃九年后,终于升等了,成为了太医院副院正。
如今且说太后,终于迈入养心殿后,不由老泪纵横。
而皇上看到短短半月就衰老了十岁一般的亲娘,亦是忍不住伤感悲痛。还挣扎起来在床榻上给太后磕了个头:“儿子不孝,叫额娘担忧了。”
是额娘,而非皇额娘。
太后哭的更汹涌了。
好在殿内除了他们母子二人再无旁人,也不怕失态。
太后边擦眼泪边道:“弘历,你吓死额娘了!”然后又抓着皇上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口中念叨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求神拜佛,再不要什么嫡孙了,额娘只盼着你长命百岁!”
皇上闻言不由笑起来:“额娘,您还是要盼着嫡孙的——皇后有孕了。”
太后的哭声戛然而止。
直到呆滞了好几息后,太后才双手合十重新开始哭:“天佑我大清!天佑我儿!佛祖开了眼了!”
然后又连忙寻找:“皇后呢,皇后呢?简直是胡闹!若是知道她有喜,哀家决不许她涉险。”
要是高静姝在这里,多半要腹诽:这也就是皇上没事,太后说这话。要是皇上真的因此驾崩了,为保护肚子里的嫡子而不去照顾皇上的皇后,肯定会成为她老人家心中一根刺。
皇上安慰道:“皇额娘别急,皇后在偏殿歇着,贵妃在陪她。”
然后又将这些日子皇后跟贵妃的辛苦一一道来。
养心殿虽然闭门锁户,但太后的亲儿子,大清的皇帝还在里面躺着,太后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起码要确定有人在里面尽心尽力的伺候,所以大约也知道些皇后与贵妃的举动。
于是太后连连点头:“哀家原本说贵妃是‘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如今看来,还是这下愚的人心意真实,倒是可靠。”
皇上:……夸贵妃就夸吧,怎么还得欲扬先抑呢。
不过太后难得肯这样旗帜鲜明的夸贵妃,皇上也就自动跳过“下愚”这个词,直截了当道:“皇额娘,如今皇后也有了身孕,一旦嫡子落地,朕有意加封贵妃为皇贵妃。”
见太后一顿,皇上便接着道:“贵妃担得起。”
太后见皇上这样坚决,便明白圣心不可回转,于是便点头赞同道:“皇上说的是。只要皇后诞下嫡子,外人看着中宫之位稳如泰山,后宫不会起乱,那皇上要抬举贵妃,哀家也赞同。贵妃这回行事,确实难得。”
说完又开始数佛珠,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说不求嫡子只要儿子的话,翻脸如翻书改成了:“哀家这就回去继续敬香礼佛,保佑皇后生的一定是个阿哥!”
太后兴致昂扬的离去,也带给了后宫一个重磅炸弹:皇后遇喜了!
六宫果然一阵动荡。
第42章 寿数
太后在皇上处落泪。
而高静姝正托着腮坐在皇后对面:“娘娘还是什么也吃不下吗?这盘酸杏和酸梅,一半都是我吃的。”
皇后含笑,摇头道:“我一旦有孕都是这样的。现在已然好多了,只是吃不到平日的饭量罢了,多少还是能进一些。”
说完倚在榻上算道:“这一晃八月都过了一多半了,皇上的万寿和中秋佳节都因病耽搁了去,倒是先帝祭礼的正日子就在眼前了……”
“娘娘怎么还操心这些事儿啊!快别想了,皇上不是说了,他也要再将养些时日呢,先帝祭礼交给礼部去办,一应流程都是大阿哥替皇上走。”
皇后的手放在腹部:“大阿哥是皇上唯一一个成年的阿哥,自然要委以重任。”
哪怕生出来的是个嫡子,也比大阿哥小了十六岁。
高静姝想起吴侧福晋威胁她的事儿,此时就不免自己嘀咕了一句:“大约大阿哥也是这样看自己的!随他去折腾吧!”
高静姝这些日子陪在皇上身边,有时候难免扫到一眼军机处递上来的折子,皇上因卧在病榻上,就也不在意贵妃在侧递药递水,反正在他眼里贵妃连后宫局势都弄不明白,何况前朝了。
鄂尔泰可是背后很告了几次大阿哥的刁状:说他在朝中联络群臣,当然,主要是因为大阿哥联络的群臣隶属张廷玉那边,没看上自己这边,那可把鄂尔泰气坏了。
那折子写的分外有水准,格外能勾起皇上的疑心——皇上一病,大阿哥这个长子急着奔跑联络朝臣,就算鄂尔泰不上心写折子,皇上也要疑心五分的,这会子则被鄂尔泰顶到了十分。
其实大阿哥亲近张廷玉一脉也是有自己思量的。
他是长子,在汉人礼法里,无嫡立长,满人可不大讲究这个。所以大阿哥当然要靠向张廷玉这个汉臣,指望他用封建礼教支持一下自己。
皇上当时看了折子脸色可不太好。
不过这回依旧让大阿哥替他去行先帝祭礼,就不知道是捧杀还是给儿子最后一个回头的机会了。
希望大阿哥不要一错再错。
毕竟皇后已经怀上了嫡子。
皇后端着一盏酸杏煮的糖水,嘱咐道:“皇上下旨,命本宫在这养心殿偏殿再多住几日,直到胎相稳固。你明日就要搬回钟粹宫去了,自己多加小心,凡事别急躁,在这个时候,叫人算计了去倒不好。”
虽说皇后没怎么吃面前摆的各样酸的食物,但高静姝因累了这些天一直觉得胃里不舒服,所以倒将皇后跟前的酸物吃了不少,此刻也边插着一个碧绿的橘子剥出来的酸橘瓣儿吃,边对皇后笑:“她们都是欺软怕硬!现在才不敢欺负我呢。毕竟皇上最近肯定不会罚我。”
皇后看着贵妃这种,我立了功一定不能谦虚,一定要赶紧趁机招摇一下的态度,不由摇头暗笑。
好在皇上喜欢她这个样子,还跟自己说,贵妃不是那等虚头巴脑的人物,一说她有功就吓得跪地推辞,一脸受不起的矫情样子,当真是赤子之心一片风光霁月。
皇后当时就在腹诽,倒不是腹诽贵妃,而是在腹诽皇上。
这次太医们也都有功,但自然不敢居功,只说是皇上天命所佑,龙气加身自有神佛庇护才康复。太医们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哪有功劳。
皇上也满意他们谦恭的态度。
要是这群太医有一个跟贵妃似的,站出来表达下自己的功劳,皇上说不定会连帽子都给人家揪了,开除回家吃自己。
也就是贵妃吧,坐在皇上跟前细数自己这些天都做了什么,皇上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乌嬷嬷笑吟吟给贵妃递上酸梅汤:“贵妃娘娘请用。”
要说原本贵妃劝皇后保养身子的时候,乌嬷嬷是对贵妃大为改观,那现在简直就是看贵妃像看自家孩子一样亲切。
但凡说话,都要笑得像个大丽菊一般。
又劝道:“贵妃娘娘,林太医昨儿给您诊脉,说您这些日子操劳了是有些胃气瘀滞,倒可以吃些酸的开胃。”但看看贵妃跟前各自去了一半的盘子又连忙道:“可也该有些节制。比如今天,这些就太多了。”
皇后就笑道:“那我可不敢留你了,你快去吧。”
高静姝告退,乌嬷嬷又亲自赶着送出去。
次日,贵妃奉旨出养心殿,回到了钟粹宫。
高静姝刚搬回后宫就发现,宫里的氛围都变了,处处一片安静,人人缩如鹌鹑。
问了柯姑姑才知道原委:都是娴妃的手笔。
皇后虽然母仪天下自有威望,但行事还是走宽和一流。
娴妃可不同,她简直是慎刑司培育出来的,铁血手腕。尤其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如今的宫规可谓是做到了规矩的顶峰,真正是左脚发右脚杀。左脚迈错一步去不该去的地方,右脚就要站在慎刑司里了。
慎刑司总管刘辉宁对娴妃娘娘心悦诚服,觉得慎刑司从来没有这样丰富过。
好在钟粹宫因主子不在,是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柯姑姑和木槿又都是格外谨慎的人,所以受娴妃影响最小。
两人先将高静姝接进来,忙着准备沐浴换衣裳。
高静姝在钟粹宫好好浸润了半个时辰,才觉得一身轻松的出来。
柯姑姑跟木槿汇报了下钟粹宫这半月的工作:就是没工作,全部在宫里蹲着,不添麻烦就是最好的工作。
高静姝点头:“一人多发三个月的月例,虽说没忙碌什么,但这种时候不惹事就是乖觉得了。”
木槿正在给她擦头发,闻言就道:“娘娘现在就赏?听说皇上的养心殿现在还没放赏。”
“养心殿还要再过七日,皇上现在虽已然康复,但林太医说了,这疥疮未必就完全不传人了,养心殿还要七日后再开门呢,到时候才会放赏。”
柯姑姑就笑道:“那皇上待娘娘真好,知道您在那里歇息不好,特意让您回钟粹宫。”
见贵妃眼下有一圈淡淡乌青,又心疼道:“可得好好补补,娘娘也是自己身子才养的好了些,就折腾了这半个月。”
正说着,又见娴妃处命贴身宫女忘琴来请贵妃的安,请安后屈膝道:“我们娘娘的意思是,如今养心殿的大门未开,后宫里也该谨慎些,仍旧是按着前些日子的规矩来。特意命奴婢来向贵妃娘娘说明。”
即妃嫔无事仍旧不得出门乱晃,尤其是贵妃,刚从养心殿出来,正是高危分子。
忘琴话说的婉转客气,见贵妃点头才退下。柯姑姑略微有点不舒服道:“娴妃娘娘未免太强硬了些,娘娘到底是贵妃,侍疾回来又是有功的。再者咱们难道不知道规矩,还要人上门再啰嗦一遍不许出门。”
高静姝摇头:“这种时候自然要强势的人才好,太后娘娘大约最看重娴妃这点。”
正好,她也可以放个国庆一般的七天假了,将觉好好补一补。
七日后,养心殿正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