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都没事吧?”
不等封思北多想,一道温和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他下意识压下心头杂念,抬头望去,就见到陈玉楼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我等倒是无事,但两位小兄弟似乎受了些伤。”
封思北指了指杨方和老洋人。
先前风眼忽破,被困住的雨燕四散奔逃,两人似乎不慎被划。
闻言。
众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灵更是不敢耽搁,迅速摘下药箱,就要为他们包扎。
“没,哪有那么严重,就是破了点皮。”
“对对,皮外伤,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结痂了,灵师妹不用这么麻烦。”
见此情形。
两人顿时老脸一红,连连摆手。
这不是架在火烧烤吗?
一行十多人过桥,都是相安无事,结果偏偏到了他俩身上,竟是出了事,这哪里是包扎,简直是扇他们的脸。
“那怎么行,天气愈热,被抓伤处极有可能感染,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
灵绷着小脸,秀眉紧蹙。
“灵师妹说的有理,你们两个还是别忸怩了。”
“早好早行事。”
陈玉楼听得眼神渐亮。
病菌侵体,如此理念在这个时代,应该还不算主流,灵对于药性病理确实可谓是精通,竟然能够认知到这一步。
“是,陈掌柜。”
听他都发话了。
杨方和老洋人不由相视一眼,然后闷声抱拳应了下来。
各自掀开袖子,露出藏的严严实实的手背。
灵低头一看。
眉头当即皱的更深起来。
那哪是皮外伤,一道道血痕从手背蔓延到腕间,浅的如同刻纹,深的则是几乎入骨,也是真能扛,这么重的伤口竟然一声不吭,换个人怕是早疼的受不了了。
“酒给我。”
灵看的生气。
也不想多说。
只是朝杨方一伸手。
后者顿时一头雾水,迟疑着解下腰间那只酒葫芦递了过去。
哪知道,灵拔掉木塞后,竟是将酒水朝他俩手背上洒去,惊得杨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等……等等。”
“灵师妹,你这是干啥,这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袁洪酿制的猴儿酒,价值何止千金。
一洞酒水,他们一众人分下来,每人到手不足一斤。
他也就平时修行之际,才舍得抿上一口。
先前赶路时,见白半拉脸色煞白,冷汗如雨,明显是力竭气虚的前兆,他这才舍得分他几口。
如今,眼睁睁看着清冽的酒水,从手背上白白浇过。
一时间。
心如刀割的肉疼,比烈酒冲刷伤口带来的疼痛更为强烈。
“消毒……”
灵冷冷回应了两个字。
手中动作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杨方只能求助的看向陈玉楼和鹧鸪哨,希望两位大佬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但他刚一抬头,两人便心有所感一般,极有默契的转过身去。
见此情形。
他也只能闭嘴。
只是,看着猴儿酒流走的感觉,实在比杀了他还难受,痛苦之下,杨方一咬牙直接合上了眼。
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一旁的老洋人,这会都快忍不住了。
不过,他也没笑太久,就见到师妹一把摘下他的酒袋子,清冽酒水化作弧线浇在他手背和腕间。
看着两人面如死灰的样子。
周围众人再忍不住。
只能故作好奇,提着灯盏一路往龙门洞窟外走去,但颤抖的肩膀却是将他们内心所想暴露无遗。
灵依旧认真,一点点冲刷过伤口后。
这才取出药粉为两人上药,然后认真包扎。
“多谢师妹。”
“多谢灵姑娘。”
“不必。”见两人一脸不情愿的抱拳道谢,灵撇了撇嘴,合上药箱,还不忘叮嘱道,“在伤口愈合前,尽量不要碰水。”
“好。”
两人四目相对。
颇有点难兄难弟之感。
另一头。
陈玉楼几人已经走到了龙门石窟的尽头,举目望去,身前是一望无尽的黑暗,但隐隐还能看到层峦起伏的山势轮廓,以及密林古树。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月亮被高峰遮蔽,只隐隐见到熹微的月光洒在山头。
“应该是座峡谷。”
“看地势,前照后靠,河水中流,确是一处风水宝地。”
随意扫了眼,几人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陈玉楼一边简单点评,脑海深处则好似有一支无形的笔在挥动,渐渐地,钩勒出一副地势山川图。
再与来之前他亲手描绘的地仙村形势图一对照。
一时间心里更是逐渐清晰。
地仙村,名为村落,其实就是一座修在地底之下的活人阴宅。
本身占了棺材峡地势之利。
几千年来,巫溪便一直以开采巫盐为生,山中盐矿洞井无数,加之天然形成的地下岩洞、挖山开河、地动山崩造就的隧洞深渊。
最关键的是。
封师古鸠占鹊巢。
抢了乌羊王的陵宫王墓。
被他带走的数百族人,又被他洗脑,一心做着升仙不死的美梦。
这才在数年时间里。
硬生生在地下修建起一座庞大的地宫。
按照地仙村结构,再结合眼下所见,他基本上已经能够判断,身外这座高峰,就是地仙村所在。
而身下峡谷,则是地宫山腰处。
只要算准方位,往下打一条盗洞进去,就能抵达地仙村最外围,也就是埋有九死惊陵甲的岩层穹顶。
这么看的话,似乎走胡八一他们那条路更为简单。
但……
就如遮龙山献王墓。
没有点大气运在身上,想要毫无阻碍的进入,实则难如登天。
否则,另一个时空的陈玉楼,为何会变成陈瞎子,偌大的卸岭常胜山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搬山一脉,穷尽数千年,也无法找到的雮尘珠,却被轻而易举拿到。
封家祖祖辈辈都不得入的地仙村,他们一行人,更是在带着幺妹儿和孙教授两个拖累的前提下,不死不伤成功拿下。
反而是眼下这条路。
对他而言,更为简单暴力。
破了九死惊陵甲,整座地仙村对他而言,就只有最后一个阻碍。
那就是尸仙封师古。
“袁洪!”
念及至此,陈玉楼也不迟疑,回头喊了一声。
“在。”
“去听一听,山腹穹顶何在?”
白猿一脉的相地之术,就如蛟龙辨水,乃是刻入骨子里的天赋神通,踏入大妖之境后,这份天赋便愈发惊人。
只不过用到的机会不多。
上一次,还得追溯到精绝古城中。
借由它的神通,以及透地十六龙的风水秘术,成功找到入口。
所以,这种天赋秘术,不在于多,而在于时机契合就好。
“是,主人!”
袁洪一听,当即抱拳答应下来。
随即越过众人。
从洞门处纵身一跃,跳入山涧当中。
陈玉楼则是提着一盏灯,不紧不慢的紧随其后。
身下这片山腰,本就陡峭险峻,加上密林乱石,更是崎岖难行。
不过,对他和袁洪而言却是没有半点难度。
不到片刻。便已经抵达了方位。
只见袁洪深吸了口气,一缕金光骤然从双眼中泛起,随即游走于周身之外,原本一身白发,在霎那间,似乎都有转黑的趋势。
妖气如蜃,犹如潮汐鼓荡。
一阵令人心惊的气息,更是骤地冲起,以它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轰然扩张而去。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龙门中众人只觉得月色下它的身影仿佛都在缓缓拔高。
一如传说中的山鬼。
“这是……山魈?”
封思北还是见多识广,察觉到袁洪身上变化,瞳孔顿时一凛,脑海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忍不住喃喃呓语道。
山海经中记载,南方深山中有大鬼,力大无穷,形如猿猴,能生撕虎豹,传闻以鬼为食。
他本以为只是志异诡闻。
没想到,此刻竟是真真切切从袁洪身上看到了山魈的影子。
尤其是那股妖气,更是骇人听闻。
他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见识颇多,但除却一些才成气候的山精野怪之外,从不曾见识过这等旷世大妖。
但身侧几人,却是仿若未闻,似乎早都已经习惯。
只是露出一丝惊叹。
似乎感慨于它又变强了。
反倒是那头巴山猿猱,这会已经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来自于血脉深处的绝对镇压,与它而言,不异于天倾地覆。
“果然强了不少。”
陈玉楼距离最近,对于袁洪身上变化感知也是最为深重。
不说两年前。
就是与狩龙之前的它相比,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差别太大。
而随着它化身山魈,袁洪抬起手,毛茸茸的大手中,一道道金芒更是顺着掌纹来回流转,往身下山地用力按下。
刹那间。
那缕金光就如烈日融冰、火光灼雾一般,瞬间洞穿茫茫大地,朝着地底之下飞快延伸而去。
仔细看的话。
就会察觉到,那一缕缕金光并非胡乱走动,而是极有章法。
分明就是沿着地脉走势而行。
只是……
等金光没入地下百十米后。
一道明显的阻碍便传回袁洪心神之中。
似乎是穹顶,或者机关阵一类。
但它并未迟疑,而是继续催动气机,霎时,金光一穿而过,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仿佛从沉睡中醒来。
即便是它,也有种难以言喻的骇然。
仿佛真是惊动了幽冥地府中的妖魔大鬼,正在冥冥中盯着自己。
袁洪见好就收,也不迟疑,飞快收回金光。
但仍旧是慢了一步。
至少一小半的金光被那不可名状的怪物吞食。
要不是它反应及时,断尾求生,硬生生将那一缕金光切断,怕是都会遭到反噬。
呼——
以手撑地的袁洪,猛地睁开眼。
只觉得一身妖气鼓荡,乱如潮汐,气机都差点维持不住。
正要尝试起身。
耳边便传来主人的声音。
“先别乱动。”
陈玉楼探出手,落在它眉心关窍之间。
一缕纯粹的青木灵气,缓缓渡入。
袁洪立刻察觉到,原本还躁动的气机,一下为之平静下来。
它也不耽误,迅速盘膝坐定。
引导灵气恢复。
只片刻,它便感觉恢复如初,身形亦是从山魈重新化作了白猿。
“山下什么情况?”
“回主人,山下十丈处有一座穹顶,想要破开不难,但……其中似乎有头妖灵或者妖魔,我刚刚穿过穹顶,便被它给盯上。”
袁洪先是简单将地底结构说了下。
随即一脸惭愧的道。
而在两人说话间。
察觉到异样的众人,已经纷纷从龙门处赶了过来。
恰好听到它说起地底妖魔。
封思北当即一一口道破。
“是九死惊陵甲!”
地仙村凶险无比,但最大的凶煞,便来自于妖甲和尸仙。
若说尸仙是破山出杀之象,引动尸山血海,那妖甲便是地发杀机,顷刻之间杀人于无形之中。
但符合袁洪所言者。
却只可能是妖甲。
按照封家老祖宗留下的说法,为了提防自己成仙之前,地仙村被人盗掘破坏,封师古翻遍古籍,从中寻到九死惊陵甲的培育之法。
过程极为血腥残酷。
需以上古青铜器,埋入尸山血海中。
方有一线机会长出妖甲。
数月之前,在青城山天师洞,他们几人秉烛夜谈,规划今日之行,其实最大的阻碍便是妖甲。
当时,陈玉楼表现出了极大信心。
只说他有法子对付。
但这几个月时间里,封思北想过无数次,也猜不到,在地鼠年外的时间下斗,又该如何镇压得住九死惊陵甲。
“不错。”
“那妖甲被埋在地仙村外围,不死不灭,绝对是它。”
陈玉楼收回右手。
转身看了月色下众人一眼。
“既如此,那陈掌柜你的意思?”
当日青城山老洋人同样在场,此刻听到两人言语,忍不住询问道。
“自然是打条盗洞下去。”
“啊?这么简单?”
“你以为,既然九死惊陵甲在,难道不是从侧面说明路没错,地仙村就在山下么?”
陈玉楼耸了耸肩。
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但下一刻,他神色便肃然起来。
“老洋人兄弟,穿山穴陵一事还要请你搬山一脉两位甲兽前辈出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穴出一条进入地仙村的通道。”
闻言。
老洋人当即点了点头。
取下身后竹篓。
只轻轻一晃,顿时间,原本还沉寂无声的竹篓深处,一阵铁叶交错声便已经传来。
化妖之后。
甲兽再无需如往日那般,需要用搬山派特制的药粉唤醒。
封思北眸光灼灼,大有兴致的看了过去。
只见一大一小,两头犹如幼虎大小的鳞鲤兽抱团从竹篓内滚出,轻轻一抖身躯,浑身铁叶哗啦啦如瀑。
他早就听闻搬山门有搬山分甲术。
但却从未想到。
两头异兽竟然也是妖物。
从两头甲兽周身弥漫的妖气看,分明就是已经成了气象。
老洋人在前指了下袁洪探寻好的方位。
轰隆——
刹那间。
两头甲兽抬起粗壮的前肢,一头扎入地下,掘土速度之快,更胜闪电,看得他一阵瞠目结舌。
至于陈玉楼。
此刻却是摇摇看了眼来时的龙门方向。
一双眸子仿佛能够洞穿那座深渊巨崖,看向黑暗深处。
此刻。
一道流火正在峡谷中肆意冲撞,追逐猎食。
不是罗浮还会是谁?
而在它身外,正仓皇逃离的黑烟,赫然是一只只足有拳头大小的蝗虫。
正是不曾遭遇到的金甲茅仙!
张口吞下一片黑烟。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模样,罗浮顿时意兴阑珊,一声啼鸣,随后冲天而起,犹如陨星划过长峡,直奔龙门而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