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哭!”
范增将项梁尚带温热的身躯交给项庄。
他站起来,须发皆张,对众人吼道:“现在我军连遭败绩,丧师数阵,又遇大王逢难,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尔等当沉稳行事,先脱离了险境再说其他,在这里哭泣有何益处?”
范增身居西楚令尹之位,又得项梁信重,在楚营的地位是很高的。
他这一声吼,果真将哭泣的众楚将镇住。
见此,范增才道:“我军士气已接近低谷,如果大王陨身的消息传到营中,会使军心动荡,唐军一攻则必溃也,这就是吴广的阴谋所在。吾等当务之急乃是封锁消息,尽快撤离定陶。”
范增冰冷的目光望向已被项梁之死惊呆的唐国使者。
唐使身体一颤,反应过来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桓楚在旁,眼疾手快,一剑刺了过去,将唐使杀翻在地。
片刻间,楚王大帐中又多了一具尸体。
杀完唐使,帐中陷入寂静压抑的氛围。
许多人盯着项梁的尸身发呆。
项睢舔了舔嘴唇,有些希冀的看向范增:“范公,刚才大王欲立王嗣,但未说出名来,我看现在形势急迫,还是要立长者为王,方才能稳定楚国。家父……”
“范公,唐军兵威凶悍,若要保楚国不失,唯有立善战之人为君方可确保无虞。今项羽将军英勇善战,大破唐国前将军李良,振我楚国军心,若欲立王,我看还是当以项羽将军为先!”
桓楚大声开口,打断项睢的话。
他是项羽的挚友,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要拥戴自己人才是。
项睢面色涨红,他刚才截断项梁之语,不就是怕项梁任人唯亲,选项羽这个亲侄儿上位吗?
他立刻怒道:“项羽乃司马卬手下败军之将,丧我大军一万,这种人怎能当王!”
桓楚争辩道:“项将军打败了李良!”
“项羽是司马卬手下败将!”
二人怒目相对,就差挺剑上手了。
范增看得怒火上涌。
大王尸身未冷,你们这些人就在这里争论谁来当王,真是好一群忠良臣子啊。
他先恨恨的瞪了项睢一眼。
刚才就是这小子突然开口,才破了项梁那口气,他可是看在眼中,怒在心头的。
“够了,大王的意思老夫心里知晓,新王之事当在脱离险境再说。现在‘大王尚在’,并命老夫指挥全军撤离,尔等各将勿要再言,下去安抚士卒,并多派兵卒夜巡,防备唐军突袭。若今夜无事,那明日一早立刻撤往砀郡!”
范增顿了顿,又低吼道:“项庄,给我带人巡视全军,军中敢有乱言者,不管身份,尽数立斩!”
项庄抬起发红的眼睛,叫道:“末将遵令尹之命!”
范增杀气腾腾的话语将众人吓了一跳,皆拱手应诺。
项睢不满,可也不敢多说。
他是弃军而逃,现在这楚营的一万多兵卒都不是他的手下,没有和人争执的资本。
万一把范增惹怒了,将他当场斩杀,项睢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在心中暗道:“只要项梁没有叫出项羽的名字,此事就有商议的余地。项梁一死,吾父就是项氏长者,又兼西楚左尹,位尊于诸项之上。他不当王,谁来当?”
项睢知道项羽大破李良后,自己在功绩方面比不上项羽,没多少竞争力,那就只能靠自家老父了。
项缠只要能当上楚王,那他项睢还远吗?
而范增则在呵止桓楚与项睢的争执后,从地上捡起那封吴广寄来的议和书信。
信纸已被血水模糊,许多字糊成了一团。
但从仅存的字迹来看,范增还是能猜到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封侯相待……”
范增嘴唇哆嗦着:“吴广小儿,你真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啊!”
……
阿嚏!
唐营大帐中,吴广重重打了个喷嚏。
文秀忙递上绢布,供唐王擦拭,并关切道:“秋日气温渐谅,大王是否要加件衣服?”
帐中诸人也道:“大王还请保重身体,勿要受凉了。”
吴广笑着摇头:“寡人不冷,这喷嚏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想我了吧。上次我在邯郸也这样,叔孙通说的那句诗是什么来着?”
文秀回道:“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哈哈,是这句。尔等看诗经里也说了,这打喷嚏定是有人在背后念我想我,呼我的名字。说不得是我那儿子想我了。
吴广笑着开口。
他这般带着揶揄的说法,让帐中众人担忧之意消去,都咧嘴笑起来,气氛一片欢乐。
笑完后,吴广又对蒯彻道:“先生继续说。”
蒯彻点了点头,汇报道:“据各部临时统计,今日我军连破西楚三阵,杀敌六千余,俘虏约九千左右,余者皆溃逃。我军各部伤亡在四千左右,以伤者居多。”
“据估算,加上往东逃去的溃卒,项梁残军不会超过两万人,可能在一万七千左右,或许还要再低一些。”
这数字一出来,帐中诸将皆喜。
项梁手下三万多人,要是两军对垒打阵地战,唐军想要打出这样的斩获,几乎是很难的事情,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这点伤亡。
可现在是楚军欲逃,唐军在后追杀,阵地战变成追逃战,这打起来就很占优势了。
楚军仅剩一万多人。
而唐军在吕臣渡济水南下,又收拢了一部分魏人后,兵力达到四万多,接近五万人,数量约在楚军的三倍左右。
吴广脸上闪过欣喜之色。
他又对诸将道:“今日一战,诸军追袭数十里,将士疲惫,终于拿下这般战果。然楚军尚有余力,战事不可懈怠。今夜让众将士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集中我军骑兵先行追击,将楚军咬住后,再以大军压上去,务必将项氏歼灭于此!”
对吴广来说,他这第一天的追袭战已经拿下了丰硕的战果,没有必要冒险夜袭,毕竟项梁手下还有一万多人,借着夜色搞个伏击还是可能的,没必要去冒险。
唐军还是凭着实力稳扎稳打的好。
“遵大王令!”
“吾等定杀项梁于此!”
众将领命。
待到众人离去后,吴广看向文秀,问道:“使者可曾归来?”
此刻离使者前往楚营有一段时间,二十里的距离,以快马奔驰要不了多久。
文秀道:“并未归来。”
吴广低语道:“若是明早使者还未回来,就让人好好抚恤其家眷,赏其十金,勉励为国事效忠的良臣义士。”
“唯。”
文秀应了一声。
吴广则看向帐门处,外面夜色深沉。
他眯着眼睛低语。
“项梁,不知你看了寡人的信,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
砀郡,单父与昌邑之间的原野上。
楚将英布仰天大笑,心中满是畅快。
“彭越贼子,终于被本将军收拾住了吧。这一次将你重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来偷袭本将军,哈哈哈!”
他的身前,是一片狼藉战场,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其中多是魏人。
英布乃西楚大将,率军作战的能力很强。
他被彭越用游击战法搅扰的烦不胜烦,便用诈计诱敌,布军埋伏。
同时又用家族性命要挟当地魏人,使其用假消息引诱魏军。
魏人多次袭击楚军胜利,不疑有他,结果信了假情报踏进英布埋伏,遭了一场大败。
彭越反应也快,他见势头不对带人就跑,成功逃出生天。
可他手下的人在这一战里折损大半,短时间内再无与英布对敌之力。
英布大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坦。
他没有再去追剿彭越的心思,除了彭越这人颇为难缠外,英布还有其他任务要去做。
“将军,唐军在蒙县大败项声将军,截断北上之道路。项王欲从砀郡撤退,命将军率兵前去接应。”
贲赫带来项梁派遣的使者,送上调遣英布军前往定陶方向接应的军令。
“项声和曹咎真是废物,手下上万人居然还被唐军击败,现在大王又调我前去救援,看来这西楚国真是离开我英布就不行了啊。
英布哼了一声,项声之前曾派人来告知睢阳战败的事情,只是他当时正在埋伏彭越的关键时期,眼看猎物即将上钩,英布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肥肉跑去支援。
现在打完了彭越,结果项梁却扛不住了,又需要他英布前去帮忙。
英布接了命令,让使者回去禀告项梁,说他会立刻率军去接应。
使者领命而去。
英布看向定陶方向。
“大王等着吧,我英布这就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