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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嗯,朕知道了。”齐昱感觉泡得差不多,正待要起了,一看手边却没有巾帕,想来是方才走到外间的时候放在了桌上,便问:“温舍人,你瞧瞧外间桌上可有朕的巾帕?”
    温彦之抬头瞧去,果然见一条精致的巾帕正放在桌上,“禀皇上,有。”
    齐昱笑道:“劳烦温舍人,替朕搭在画屏上。”
    ☆、第29章 【呆子睡觉甚老实】
    温彦之小心拿起巾帕,走到画屏外边,抬手将巾帕搭了上去,随即连忙掉回头又站回最靠外面的墙角去。
    画屏另侧水声渐大,不一会儿齐昱已擦干了穿戴好走出来,乌黑的发尽数披着,湿润地贴在脖颈上,抬头见温彦之正勾了脖子立在墙角里,好笑:“温舍人,来坐罢。”
    温彦之闻言转身,见齐昱正好坐在桌边,用巾帕擦头发,身上衣物尽是素色,撇下了金丝银线盘龙绣凤,整个人竟像剥掉了一层透明的光晕,却生出别样一番神采。他晃了晃神,道:“皇上万金之躯,微臣不敢叨扰,既然皇上已擦洗好,亦不用微臣伺候,微臣便先行告退。”说罢当即就要走。
    齐昱笑了一声,“站住。”
    温彦之便站住,垂首。
    齐昱道:“朕留你下来,不是要你伺候,是为了找人说话,你急着走,是不想同朕言语?”
    温彦之连忙摇头:“微臣不敢。”
    “一路行来便没听你说甚么话,你是生气?”齐昱眸色深邃地看着他,“你是怪朕没有寻到云珠?”
    温彦之苦笑:“微臣不敢,皇上乃一国之君,言出必行,答应帮微臣寻找云珠,已是莫大恩惠,微臣不敢求多,如今只一味祈祷云珠吉人自有天相,能顺利脱险。”
    “你权且先放宽心,”齐昱难得宽慰道,“朕让人去找的那些个地方,若寻不到你那小姑娘,没准也是好事。”
    温彦之眸光一闪,轻微叹息:“皇上说的是。”
    齐昱四下看了看禅房当中:“再过一会儿天快亮了,你寻寻这屋内有没有多出的褥子枕被,将就铺了睡一夜罢,也无需再叨扰龚主事几个。”
    温彦之:“……”
    原来您留微臣,是怕叨扰了龚,主,事?
    温彦之心底又浮起一丝落差,不知为何,只下意识把心一横,竟也不推脱:“微臣这就找。”
    倒换做齐昱有些奇怪。
    禅房床板下面便是空箱,温彦之找出了干净的褥子和枕头被子,便要拿到外间去铺。
    齐昱在他背后笑:“‘君子谦谦以自持之,不卧屏外’,温舍人读了那么多书,如今这句倒要朕来教你?”
    温彦之抱着一干被褥站住,心里不是没想过齐昱说的这句话,可……
    他回过身来看齐昱,细眉皱起:“微臣总不能……与皇上同卧一屏后。”那有违君臣之道,也不甚像话。
    “随便你罢。”齐昱侧卧在床上,支着额头瞧着温彦之纠结的模样,倒觉得这呆子每逢此时都格外可爱。
    是有辱君子之风,还是有辱君臣之道,他很想看看这刚正不阿的呆子要怎么选。
    温彦之站在画屏处犹豫了好半晌,忽然道:“皇上?”
    “嗯?”齐昱眯着眼睛,唇角微微勾起,看来这呆子有了主意。
    温彦之踟蹰了一下,略狡黠地问:“您,准许微臣睡在屏后么?”
    齐昱唇边的笑意渐深,又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让朕准许么?”
    温彦之讷讷道:“想。”毕竟皇上若是同意了,就不算有违君臣之道了。
    “那……”齐昱也很狡黠,“朕若是同意了,又有什么好处?”
    他听见温彦之叹了口气,又是一会儿不说话。正当齐昱觉得温彦之可能要认命将褥子搬去外间时,忽然觉得有人靠近了自己。
    睁开眼,一个纱布包着的小棒棒杵在齐昱面前,温彦之双手拿着。
    齐昱:“……?”
    温彦之貌似很是下定了决心:“这百米酥是曹大人临行前给微臣的,就两个,分皇上一个。”
    ——甚么?齐昱看着温彦之将那小棒棒塞进他手里。
    温彦之叹了口气,见齐昱很不乐意似的,便又再掏出来一个放在齐昱手里:“算了,都给皇上罢,皇上今晚受惊了。”
    ——算了?还很舍不得的样子?
    ——是朕求着你给的吗?
    齐昱直想把温彦之的脑袋按进方才的木桶里,好生濯洗濯洗,瞧瞧里面究竟是些甚么鬼东西。
    正是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温彦之竟已两下铺好褥子枕头,问齐昱:“皇上,吹灯吗?”
    齐昱把玩着手里的百米酥,摇了摇头:“别吹了,也没多少蜡烛,燃尽也就天明了。”
    温彦之想见宫中延福殿里,镇日都燃着长明灯,好似帝王福泽一般。晚上不灭灯,应该是每个皇帝的习惯,他也没再多想,只恭敬给齐昱躬身揖了下,就四平八稳地躺下了。
    齐昱就这么在床上支着头瞧温彦之闭上眼睛,睫翼微颤,在清秀的脸上落下两道黛影,不由觉得,这呆子睡觉甚老实。
    跳动的烛光中,年轻的皇帝轻轻笑了。
    第二天鸡还没叫,温彦之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顺带也把床上的齐昱给惊醒,皱着眉头看过来:“怎么,风寒了?”
    温彦之坐起来吸了吸鼻子,果真是堵上了,于是瓮声瓮气道:“禀皇上,应是落雨后地气太凉,睡了一夜中了寒气。”
    齐昱坐起身来,“朕去找人给你请个大夫。”
    温彦之晕头晕脑道:“微臣自己去罢。”
    可此时齐昱已经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李庚年说:“找大夫得从后山绕下去到前面的村落,估计要晚上才回得来,早知周公公让带个太医的时候,就该带上。”他突然想起来,“周公公临行前嘱咐带了一盒各式药茶,说是太医院配置的,寻常小病都能治一治,温舍人这风寒,或然灌下两碗姜汤也能好。”
    于是齐昱赏了温彦之两包药茶泡水喝,龚致远也很热心地跑到厨房去捡了两块老姜,给温彦之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趁清早喝掉才好,”龚致远端到温彦之面前道,“过午吃姜,毒如砒霜。”
    温彦之乖乖接过来大口喝掉,当即就觉得发了身汗,完了只管皱着脸龇牙:好难喝,好难喝。
    齐昱在侧旁一边翻书一边瞧着温彦之的神情,好似个被哄着吃药的小孩,颇觉有趣。
    温彦之一早上都在咕嘟嘟喝水,喝了姜汤喝药茶,却觉得自己也没怎么好。他勉强写了两页花笺记录了昨夜的事情,睡觉那段自然掐过不提,只捡天火险要的情景说了说,后面想了想,又加了句“帝福泽庇佑,免遭雷火之灾,是天助我朝”,想来是曹不韪喜欢的调调,写罢还满意地点点头。
    中午昭华寺里的和尚做了素斋,温彦之本就没什么胃口吃饭,素斋淡盐寡味地就更吃不下去,只好起身,想趁齐昱下山去白虎军里议事的功夫,回房洗个热水澡。昨夜是万没法子才斗胆和皇上打挤了一夜,今夜还是去小禅房那边看看还有可用的单间没有,好歹也要拾掇一间,万不能将风寒传染给皇上。
    齐昱下午在白虎军中议完事,顺带同左右将军一起吃饭,席间菜色甚佳,不由想起早间昭华寺的馒头稀饭温彦之一口都没有咽下,遂有些后悔不准那呆子跟来。
    也不知他晚饭好生吃了没有。
    但说到底,杀伐之事落到了实处,温彦之那样的性子,还是少知道的好。
    齐昱望着满桌的烤肉、红烧鱼,叹了口气。
    白虎军右将军问:“刘侍郎叹什么气,红烧鱼不好吃吗?”
    齐昱笑:“本官是可惜工部员外郎今日抱病,不得与二位将军共品美味。”
    “那简单,”左将军道,“本将这就让厨子再烧一条,刘侍郎替他捎上去便是,这小半里路也不会放凉了。”
    齐昱挑起眉一笑,“如此,便谢过将军了。”
    黄昏时齐昱从白虎军营中出来,身后的李庚年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烧鱼,不由琢磨:在寺里吃这个,当真没关系?
    齐昱闲庭信步走到了昭华寺后院的大禅房外,推门一看,脸色却是变了:“温彦之呢?”
    李庚年伸着脖子一望,见里面黑灯瞎火的,原本温舍人的东西也都收走不见了。
    龚致远在后院里眼见着他们回来了,连忙道:“刘侍郎,温兄拾掇了一间小禅房出来,说不想把病气过给刘侍郎,现下估摸着已经在里头睡着了。”
    齐昱叹了口气,睡了,还吃什么红烧鱼?白带回来给那呆子。
    他瞥了一眼坐在石凳上啃玉米的龚致远,无奈道:“山下白虎营送了条红烧鱼来,龚主事不嫌弃,就拿去吃罢。”
    龚致远睁大了眼睛:“给、给我吃?这不合适罢?”
    齐昱点点头,口不对心地对龚致远笑:“大家都是同僚,互相关照应该的。”
    便是这微微一笑,叫龚致远此时觉得,刘侍郎的周身都在放出异样美丽的光芒,李庚年放在自己面前石桌上的那碗红烧鱼,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鲜香。
    ——何德何能,刘侍郎待我如斯好!
    就在这一刻他不禁想起,初见时刘侍郎就扶了自己,那惊鸿一瞥,如今又对自己如斯照顾,听说刘侍郎年近廿七却至今未娶……
    想到此处,特别机灵的龚主事打了个特别的激灵。
    ——莫莫莫非!刘侍郎看上我了?!
    ——可……我是个男的啊!
    龚致远石化在风中。
    齐昱却不可能理会龚致远此时心里都在演什么黄梅戏,昨夜惊魂了一场,此时他只想回禅房里看会儿书,早些好好歇着。
    只是没想到他一转过身,却见那禅房后靠的山石边上,正站着个穿薄青色衫子的温彦之。
    一双清透莹亮的眸子,此时恰巧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和身后的龚致远。
    ☆、第30章 【便随你们吧】
    温彦之双目波澜不兴,木木打招呼:“刘侍郎回了。”
    齐昱看着他笑:“温舍人休息得怎样?”
    “下官无碍,多谢侍郎大人垂询。”温彦之恭恭敬敬。
    身后石桌那边适时响起一声龚致远吸溜红烧鱼的声音。
    “……”齐昱觉得脑袋疼。
    龚致远偏偏还眨巴着眼睛,扭头来招呼温彦之:“温兄,刘侍郎带了条鱼给我吃,味道可好,你也来吃!快来快来!”
    温彦之耷拉着眼睛往石桌上瞧了一眼,又移开目光,“即是刘侍郎专程带给龚兄的,龚兄便好生享用吧。”又转眼向齐昱,口气凉凉道:“不过,侍郎大人,寺中乃清修之地,酒肉之物还是留在佛门之外的好。”
    李庚年此时好想好想插嘴说出实情,却不好开口。
    齐昱原当一番好心打了水漂就算了,倒没想过还要被温彦之怄上这么一句,当即有些窝火,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李庚年,温舍人说得有理,便将鱼扔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