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自有文华的冠冕为我存留
肌肤上升起恶寒感,龙川彻的笔触简直像是一个执拗的老人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日本文化脱胎于盛唐,就像西方文化沿袭至两希文明一样,龙川彻的笔触间四处孕满了东方古味。
茶道,插,古山古水。
东方文化下又带有一点日式的哀愁。
“你们这样不对。”
看到龙川彻写“是活的,生命虽然短促,可是活得明朗。”这句充满禅理与禅机的话,安妮·埃尔诺硬着头皮哽到。
龙川彻的文字很细腻,甚至安妮·埃尔诺没有见过再比他笔触细腻的作者。
但是在目前的世界文学状况下龙川彻这样就是舍本逐末了。
“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写上一两个散篇,让对方看到自己创作手法的不同。
龙川彻放下纸笔盯着法国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手指上沾染了墨汁的缘故,龙川彻在灯影晃动的时候气质略显不同。
明闪闪的眼珠冲的人心头发发紧,安妮·埃尔诺咽了咽口水说道:
“西方化的表现形式更受各国爱好者青睐,各种大奖也是以这种作品的作为常客。”
文学地位以及作品意义。
很多时候都要通过获奖来体现。
龙川彻现在虽然拿奖不多,但是安妮·埃尔诺相信他只要继续创作《世尽》同类型的作品,早晚能获得国际性奖项。
“国际大奖常客这种东西的话。”
龙川彻将稿子递给小野太郎。
“我大抵是不需要的。”
众多人梦寐以求的诸多国际奖项他说他说他不需要。
安妮·埃尔诺愣了愣。
不打发走这个女人估计这几天会一直缠着自己,龙川彻看了看还没吃完的姐妹俩。
“我们出去走走吧。”
龙川彻是对安妮·埃尔诺说的,女人沉默了会还是跟她走了出去。
“小野先生不跟上?”
运河餐厅里,小野太郎注意力全部放在龙川彻新写好的稿子上,在吃鲟鱼寿司的武田太太打趣的问了一句。
小野太郎特地从老家赶过来,现在龙川彻当面跟其他编辑走出去有种当面ntr的美感。
武田太太觉得对方有脾气都不可能会忍。
“武田小姐。”
翻动着手上的稿子,小野太郎其实可以算是武田姐妹俩的长辈年纪。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翻动着稿子,有种淡淡的儒雅意味。
“他们出版社太小,容不下龙川君。”
十大文学期刊的伽利玛出版社容不下龙川彻?
武田真妃姐妹俩有些诧异。
“这两天一直在聊西方文学,我们今天就来说说东方文学吧。”
拢着手走在小樽运河的湖畔上。
隔壁唱片店萦绕着淡淡的古典音乐声,倒映着灯火的运河像是条玉带一样装点在这座城市身上。
遍地都是西方风格建筑,也到处都是西方化的痕迹。
“东方文学?”
安妮·埃尔诺挑了挑眉。
西方文化侵蚀下西方人有种骨子里的傲慢。
“既然在日本就从日本文学开始说起吧。”
突然觉得如果是采访的话应该从现在起开始,安妮·埃尔诺下意识没有去拿身上的酒壶。
她有点嗜酒,但莫名觉得龙川彻现在应该尊敬。
他身上有种类似文学大家的气场。
类似于写《悲惨世界》的雨果,《忏悔录》的卢梭甚至是《红与黑》的司汤达。
有的人一个人可以代表一个时段的文学界,龙川彻现在就是这样。
“万物皆哀,这是日本的物哀文化。”
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日本的传统美学,幽玄,物哀,侘寂。
但是安妮·埃尔诺从没有人能够听别人讲好它们,更严谨点是没有文学者能对世界讲好它们。这个构成了平安时代文学的基础的东西,从盛唐沿袭至今的传统美学。
安妮·埃尔诺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它拆解。
“朝夕拾,万物转瞬即逝。”
“日本人偏爱物哀文化,我有位朋友说要用‘临终的眼’看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万物的逝去的瞬间是美的。”
“人什么时候会觉得和大自然、万事万物万象最接近?
在浪漫主义的传统底下,人们选择的答案很可能是寂静、宁静时。
可是平安时代的日本人选择的是,当我感到悲哀、看到悲哀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我感受到象征着时间的河流不断地在向前奔流的时候,我感觉到那种一去不复返的衰颓、永远无法再回头的情绪与现象的时候,觉得自己和大自然、万事万物万象最接近。
我悲悯、哀怜那些河川里被冲刷的石头,在那个时候我就和那些石头有了关系。
那时候是最美的。”
从来没听过有人能将一个群体的精神文化拆解的这么彻底,站在运河的边缘,安妮·埃尔诺咽了咽口水。
世界文学的概念最早由歌德提出,强调打破地域割裂局面的世界文学,认为世界文学是要将各民族文学统一为伟大的综合体。
她一直用西方文学指代世界文学,但是龙川彻明摆着是告诉她。
所有文学都应该统筹为世界文学。
“我知道你们不甘心。”
这个年轻人的底蕴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可以轻松拆解一个群落的精神文化,安妮·埃尔诺耸了耸肩。
“西方文学是主流,你要成为畅销作家就要适应它。”
“谁说我们要成为畅销作家了?”
小野太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他看完了龙川彻的稿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写意。
好像从第二部《传统三部曲》中找到了某些确信的东西,别过龙川彻给了一个更不能让你带偏他的神情。
“你写小说不为了卖出更多作品?”
小野太郎有句话说的很不错,不是文人就无法理解文人骨子那种精神创作以及需求。
龙川彻的想法暂未可知,但是小野太郎明显已经将他赋予了其他意义。
“文人写作,是为了十年百年后还能有人记住,出版他的著作,举办纪念他的讲座。”
“唯有文字才能带来不朽的张力,如同传来寺院祭神乐的大鼓声,如同燃起游丝与飘忽的野火。
鼓声与野火,安抚下一个个无主的内心。”
“这是什么意思?”
安妮·埃尔诺说实话不是很能理解这些意象化的东西。
“就是说”
看着龙川彻跟武田家那两个远去,小野太郎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个老人的影子。
“卡夫卡奖不够,新潮社加上文部省有一个诺奖直荐名额。”
呆滞,错愕,哑然。
安妮·埃尔诺用一种你疯了的表情看向小野太郎。
东亚文化圈已经快一百年没人斩下那颗文学桂冠,对方居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对你来说他可能只是一个畅销作者。”
捏着《古都》那篇稿子,小野太郎面部有些狰狞。
“我要的是一个百年未见的大文豪。”
长长的运河好像某种动物的身体。
华美的灯火像是那个年轻人身上的饰带。
小野太郎从来都是对龙川彻期待最重的那个人。
他要他一直写一直写。
直到笔杆子穷尽文华之美。
直到最高的文学桂冠为他加冕。
“他站在雨中就应该比大雨更磅礴,
一味迎合西方文化斩不下那颗桂冠。”
这是小野太郎五月四号说的最后一句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