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祖年轻时代应该读过不少书,深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在清迈的藏身之地,不是四处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的深宅大院,也不是铁门紧锁,雇请保镖卫护,只有一条车道可以出入大门的独立别墅,他就藏身于清迈贫民区的一个廉价公寓里。
说是廉价公寓,居住于此的,却基本上都是老住户,邻里相闻,楼巷相通。张光祖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好友,定居于清迈,在这个廉价公寓里长期包租有一个房间,原本用于与情人幽会。后来,那位朋友与情人分手,这间公寓也就弃之不用。不知道是因为租金低廉,还是那位朋友想要留着这间公寓,作为对昔日情人的“念想”,他始终没有退租。当张光祖恳求那位朋友为他找一处“不起眼”的落脚之处时,他的朋友立即想到了这个地方,并且亲自把张光祖送进了公寓,楼道里碰上熟人,那位朋友热情地跟人打招呼,把张光祖介绍给邻居:“我的老朋友。”
张光祖大学学的是化工专业,很多年前,就是著名的“宅男”。他隐身于这处廉价公寓之后,几乎足不出户。当然,在我们这个时代,只要有互联网和一台能够上网的终端,整个世界的大门都为你洞开。所有的食品、饮水以及其它生活必须品,张光祖统统网购或者叫外卖,他非常谨慎,就连叫外卖,也绝不在同一家店叫两次,这是为了避免送外卖的小哥记住他的长像;网购物品,他总是让快递小哥把商品放在门外,直到快递小哥离开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开门,取走商品。
张光祖隐姓埋名地“宅”在这个廉价公寓里,让“蝈蝈”和他的同事们花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这才锁定了他的位置。
在这样一个基本都是老住户的廉价公寓,要想目不转睛地盯住张光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好在“蝈蝈”的同事们很快通过当地的华人势力,“说服”两家老住户退租,这样,几名秘密侦察员就成了张光祖的邻居。
张光祖初来乍到,而且闭门不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邻居换了新人。
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想要抓捕张光祖,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此前专案组决定暂缓抓捕张光祖,首先是担心打草惊蛇,其次,是想通过对张光祖的贴身侦察,发现张光祖在制“冰”王国里的其他同伙。现在,“7d”计划搁浅,第二个目标却达成得很顺利。虽然张光祖谨慎到从不使用手机,也从不用无线上网,所有与外界的联系都通过有线电话和有线网络进行,但是侦察员们很快对进入其房间的通信光缆采取了技术手段,从而完整地掌握了这一个多月来张光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人及联络内容。
按照“饭要一口一口吃”的思路,“蝈蝈”一回到清迈,立即与行动组会合,制定“密捕”张光祖的方案。
“捕”不难,难在一个“密”字!
优势是,张光祖足不出户,就算他“失踪”,邻里也很难觉察;困难在于,张光祖差不多每天跟他的清迈老友通一次电话,算是报平安,如果电话打不通,他的清迈老友一定会上门查看,发现张光祖离奇“失踪”,他那位清迈朋友很可能会选择向清迈警方报案;而且张光祖的居室,位于三楼尽头的倒数第二个房间,想要不声不响地挟持张光祖穿过数十米长的走廊,之后通过唯一的楼梯下到街面,把他塞进一辆汽车,而且不引起那些长期“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地打打麻将,聊聊闲天的邻居注意,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那些好事的邻居,发现公寓楼里被“绑”走了一个人,也一定会向当地警方报案。
想要进入张光祖藏身的房间,强行破门肯定是不行的;有人提出,制造假火警,逼张光祖自己出门,也被否定,那样一来,必然引起邻里骚乱,完全失去了“密捕”的意义;还有人提出,人为破坏张光祖房间的供电、供水或者通信系统,甚至破坏他的马桶下水道,让他自己报修,然后派出行动组成员,化妆成修理工进入他的房间,这样的方案同样被否决:张光祖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生活设施突然损坏,很可能引起他的警觉,他不仅不报修,而且很可能想到变换藏身之地,一旦他想出什么“妙计”,从侦察员的眼皮底下消失,对“蝈蝈”他们来说,麻烦就大了!
怎么进门?怎样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将他带走?
这是最核心的两个问题。
“蝈蝈”和他的同事们迅速制定了一个代号为“粉红”的密捕计划,并且立即得到了专案组的批准。
这天夜里9点来钟,天已黑定。
张光祖隔壁房间里的侦察员,侦听到他已经例行向他的清迈朋友报过平安,也就是说,如果此时对张光祖动手,不出意外的话,24小时内,张光祖不会再跟他的朋友通电话,这就为张光祖的“失踪”赢得了24小时的安全时间。
此前,利用张光祖沐浴时进入卫生间,而且水声哗哗作响的时机,他隔壁房间里的行动小组队员,已经分几次,将墙壁凿出了一个小孔,悄然向张光祖的房间里置入了一个微型摄像头。现在,摄像头传输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显示,张光祖坐在桌前,面对电脑,抽烟,喝茶,上网。
行动队员将一把带有消 音器的手枪枪管,缓缓塞入小孔。准确瞄准之后,一声轻微的枪响。
张光祖像是突然被蚊子叮了一口,他恍然望向自己裸露的右胳膊,试图找到那只咬了他的蚊子。
不超过5秒钟,张光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脑袋垂到桌面上,睡着了。
手枪发射的,是最新研制的麻醉子弹,实验表明,就算是一头大象,中弹之后也会昏迷一个小时以上。
现在,邓佳穿着一身紧绷绷的粉红色超短裙,一脸烟熏妆,右手小臂吊个白色小皮包,一看就是从事特殊服务的女性。邓佳脚蹬“恨天高”,“嘀嘀嗒嗒”地走进公寓大门,踩着吱吱作响的楼梯,上到三楼,朝楼道最深处走去。好事的邻居探头一望,又连忙把头缩回,他们看到这个粉红女郎在张先生的门前停下了。
任何人都会主观地猜测:这个中年“宅男”熬不住了,他终于叫了特珠服务。
喜欢偷窥的邻居发现粉红女郎拿出手机打电话,片刻之后,房门打开,粉红女郎倏然消失在张先生猝然打开又很快合拢的房门之后。
那是行动队员透过“射击窥探孔”,用拉钩拉开张光祖的门锁,邓佳一拧门把手,闪身就进去了。
邓佳需要在张光祖的房间里等待半小时以上。她不去管伏在桌上昏睡的张光祖,而是立即对张光祖的房间展开搜查:纸片、笔记本、移动存储介质……最重要的是张光祖用于上网和“办公”的笔记本电脑,统统被装进一个黑色垃圾袋。她的战友们透过摄像头,对她的一举一动进行全程录像。
这个垃圾袋,在邓佳和张光祖离开这个房间之后,立即就会被隔壁的行动队员收走。
做完这一切,邓佳在床上坐下,把自己的头发弄乱,让粉红色超短裙显出几分狼藉。
她冲着“射击窥探孔”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随后,邓佳走到仍然伏在桌上昏睡的张光祖跟前,用右手托起他的脑袋,左手拿出一个喷雾瓶,对准张光祖的鼻孔,喷出一团白色气体。
“那一定是‘解药’!”我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后来,在那个迷漫着金银花香的小花园里,在医院白色的住院大楼阴影下。
“‘解药’这个词,用得不错!”“蝈蝈”微笑着解释:“这种麻醉弹,本来是为了捕获、研究、保护大型野生动物而研制的。考虑到大型野生动物如果被麻醉的时间太长,伤害到神经系统,也就失去了保护和研究的价值,所以专家们研制出了你说的这种‘解药’,只要大型野生动物被完全控制,比如装进笼子,立即对其解除麻醉……不过,你应该能想到,麻醉刚刚解除时,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机体勉强可以恢复机能,但脑子里,一定是一团混沌。”
“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醉酒对吧?能走,能说,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叫‘断片’……”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也许会引起“蝈蝈”的歧义,赶紧把话题岔开:“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我就盯着电脑的屏幕。上级授权,由我担任‘粉红’行动的现场总指挥!”
虽然身着蓝白条相间的病员服,“蝈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刹那之间,一种傲视苍穹独步天下的凛然之气,让我怦然心动!
也许,那一瞬间的气势,就是我亲爱的“蝈蝈”,就是和他一样,出生入死,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战友们,毕生的理想和终极的功勋吧?
后来,“蝈蝈”曾经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永远不需要,也从来不需要,我不要任何人给我授勋。我给自己授勋!”
“蝈蝈”这样说的时候,我仿佛明白了像邓佳那样的“大小姐”,为什么会抛弃养尊处优的生活,投身于为人类健康和尊严而战的禁毒事业。
因为,每一个理想主义者,都需要毫无愧色地面对自己的心灵,勇敢而骄傲地说出:
“我给自己授勋!”
从这样的意义上讲,我又何尝不是与“蝈蝈”、邓佳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我拿什么给自己授勋?
我们的爱情?
我们的婚礼?
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