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彥容走前特意见了赵长卿一面,彭彥容特别欣赏边城民风开放,如赵长卿这等闺阁小姐就可在外头做生意,风俗与帝都委实不同。当初知晓赵长卿病了,彭彥容还打发人送了礼物。
彭彥容来边城一趟,也不只是为了给朱太爷送殡,这期间他也收了不少请柬,挑捡着见了些人。如今彭彥容上门,凌氏倒先有些手忙脚乱,彭彥容笑,“赵太太不必忙了,我是奉祖父之命,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赵大姑娘说。”
赵长卿便请了彭彥容去西厢待客厅说话,先谢了彭彥容先时着人送的礼物,道,“我前些天病着,多谢彭公子记挂。”
彭彥容笑,“我祖父与老太爷大半世的知交,姑娘不必外道。因先前姑娘在病中,不好多打扰,如今我要回帝都,过来看看姑娘。见着姑娘平安,我就放心了。”
彭 彥容阅美无数,赵长卿算是个小美人,不过算不得倾国倾城,当然,他也不是来看倾国倾城的。人岂可貌相,皇后娘娘也相貌寻常,生得有手段,便巾帼不让须眉 了。经宋皇后之事,彭彥容再不敢小看女人,故此,他形容很是庄重,没有半点唐突之意,自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到桌间推至赵长卿面前,温声道,“在老太爷过 逝前,家祖父便收到了老太爷的亲笔信。老人家一辈子明明白白,对身后事早有安排,自不须我等晚辈多嘴。老人家在信中与我祖父提到了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 老太爷与我祖父是莫逆之交。这块玉佩,是我祖父随身所佩,他日若姑娘有机会来帝都,一定不要外道。家祖父若能见到你,心下也会感到安慰的。”
人 一走,茶就凉。哪怕与彭相是莫逆之交,这情分也不是随便用的。老太爷还特意托朋友关照她……赵长卿握住玉佩,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会去的,多谢老相爷的 关照。”赵长卿忍住哽咽,顿一顿,方继续道,“还请公子回去转告老相爷,太爷这一辈子,自始至终,求仁得仁,他一直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的。别人以为离世 是苦,太爷却不会这样想,太爷是情愿与老太太一起走的。我等子孙,是因为舍不得两位老人家的慈爱,故此难忍悲痛。老相爷是太爷的知己莫逆,自比我等更加明 白太爷的心情。子孙世人不懂太爷,太爷有彭相这一知己,这一辈子并不寂寞,足矣。”
彭彥容正色道,“我记下了,定如实转告祖父。”
“有劳彭公子。”
彭彥容走后,赵长卿便恢复了先时的坐诊生活。她偶尔会想到朱太爷这一生,偶尔会思念朱太爷在世时的音容相貌,却再不会为朱太爷这一生神伤流泪。因为不论怎么看,朱太爷这洒脱肆意的一生,是不需要人为他流泪的。
倒是彭彥容回了帝都,与祖父如实回禀了朱太爷丧礼的事,道,“我看朱大老爷几人都十分伤痛,子孙满堂,出殡的时候,边城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都去送了老太爷一程,颇是体面。”
彭相叹了口气,默默良久,方问,“那姓赵的丫头,你去见了没?”
彭彥容将赵长卿的话如实转告了祖父,彭相叹,“可惜是个丫头。”
彭彥容道,“老太爷也怪,不托祖父照看朱家,反叫祖父照看赵姑娘。虽说赵姑娘为人还好,如祖父说的,到底是女孩子家,除非像宋皇后那样,可这世上已有了一位宋皇后。”
彭相听到孙子提及宋皇后便有几分不爽,斥道,“混账!难道天下女人都要不安分才好!”
彭 彥容只当没听到祖父的训斥,彭相道,“好生琢磨琢磨那短命老家伙的安排,什么时候你琢磨明白了,我闭眼也放心了。”朱家没有太出息的子孙,以后平平安安的 做些个小官儿也就是了,何苦要将心血再浪费在朱家上。这短命的老东西,都驾鹤西去了,还要布上一手……短命的老东西,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连死都不会好好的 死,你怎么就不能随大溜一回呢?
怎么就,这样匆匆的去了呢?
这样好玩儿的老东西走了,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啊。
彭彥容见祖父一脸怀念的神色,不敢多呆,悄然退下。
☆、第175章
赵长卿见药铺里多了几盆蔷薇花,不禁问,“哪儿来的?”
赵良栋笑,“是夏师父前些天带来的,说药堂养些花,气味儿好,人瞧着也舒坦。”
赵长卿过去细瞧,见花盆里泥土还有一些湿润,便知并不必浇水。赵长卿拿帕子在花叶子上拂了拂,又挨个擦过花盆。
夏文晨间来的时候,正见赵长卿打理花,笑,“我猜你就喜欢。”
赵长卿道,“难为你搬了来,路上没出什么事吧?”夏老摔的本事,整个药堂的人都知道。有没有几盆花无甚要紧,若是夏老摔摔出个好歹,赵长卿还要另寻大夫,这就比较麻烦了。
夏文微窘,放下背着的一个布袋,道,“我叫夏武和小玉帮我一起搬来的。”
这就难怪了。赵长卿微微点头,挨个把花都擦了一遍,余光见有个人影在门前探头探脑,赵长卿出去一看,却是个半熟人——凌二姐的前夫许涣。赵长卿与许大老爷有生意往来,不好一巴掌把许涣抽回娘胎里去,沉了脸问,“许三公子有事?”
许涣带着个小厮,面儿上也有些尴尬,还是厚着脸皮开口,“赵姑娘,二姐儿在吗?”
赵长卿道,“二姐姐还没来,等她来了,我会转告她许三公子找过她的。”
许涣深知赵长卿不好惹,忙道,“不敢麻烦赵姑娘,我再过来就是。”便带着小厮骑马走了。
赵长卿厌恶的皱了皱眉,回身问夏文,“许涣时常过来?”
夏 文在赵长卿铺子里日久,知道凌二姐一些事,道,“是这两个月才总是来的,二姐儿都不大理他,我没叫他进过药堂。”其实夏文是想说,凌二姐儿变瘦后许涣才总 是来的。夏文来药铺的时候,凌二姐儿还是有些微丰的,如今凌二姐已变得纤细苗条,身量与赵长卿先时仿佛。经过朱家的丧礼,赵长卿又病了一场,人一下子就消 瘦了。夏文递了一个小罐子给赵长卿,赵长卿接了,见口子扎得紧,问,“是什么?”
“熬得固元膏,你脾胃有一点虚,补一下比较好。每天晚上睡前吃一勺,早上起来吃一勺。”
“多谢了。”
夏文喉咙里“嗯”了一声,莫名觉着嘴巴有些干,捞起手边的茶盏就喝,结果发现茶盏里是空的。他忘了,刚来还没顾得上沏茶呢。赵长卿偷笑,夏文年纪比她还大一岁,竟然这么容易害羞,以前可没瞧出来。
夏文见赵长卿笑他,整个脸都红了。
赵良栋看师父抓杯子喝茶时就想到了,连忙提了茶壶过来倒茶,还莫名其妙的问一句,“师父,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啊?”
夏文坐的笔直,没魂的捧起茶盏道,“可能是早上走过来有些热。”忽然手上一阵灼痛,夏文惨叫一声,连忙撂回茶盏,甩起手来。
赵良栋忙问,“师父,烫着没烫着没!”这,这盖碗茶,可不能直接抓茶盏喝的啊!师父今天怎么了,好像魂魄不全似的。
赵长卿已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给你师父拿些治烫伤的药膏来。”
夏文看看掌心,道,“没事,就是有点红。”
赵良栋已取了药膏来,夏文自己抹了一些,暗暗埋怨自己笨拙。以前他都很自然的,如今不知为何,越是想在赵大夫面前表现一二,越是出丑。
不一时,凌二姐来了,打声招呼就去了后面的库房,赵长卿也过去了,说起许涣过来的事。凌二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不禁冷笑了,道,“我已经跟我娘说了,我娘今天就去大舅家。”
赵长卿望着凌二姐,如今凌二姐早不复原本的痴肥,她是正经的瓜子脸,人又生得白,二十三岁的年纪,在别人看来有些大了,凌二姐依旧是眉目青翠,再加上凌二姐心胸开阔,相由心生,一见就令人喜欢。难怪许涣又回想头呢!王八蛋!
凌 二姐收拾了自己的桌子,倒了两盏茶,递给赵长卿一盏,道,“前些天你病着,这些事我也没跟你说,简直恶心的要人命。先时他不是总去林老板那里,结果把林老 板惹火了,大舅舅的药材生意都受了很大影响。后来他就没敢再来。就一个多月前,我与良栋去舅舅的药行取药,碰到他了。之后总有事没事的过来,我撵了他两 回,癞皮狗一般,撵都撵不走。大舅舅年纪大了,我也不想为这点子事让他生气,只是我不翻脸,那狗东西还以为我是给他脸呢,就没个惧怕,着实令人恼。”凌二 姐出来做事,性子已不似先前那般绵软。
赵长卿笑,“二姐姐心里有数就成。”
凌二姐说了一通,呷口茶笑,“难道你还担心我吃回头草,什么好东西。”
赵长卿道,“那狗东西也得配呢。”
两人说着就笑了起来。凌二姐见赵长卿精神恢复了,便与她说了这两个月药堂的情形,说完公事,凌二姐道,“原本我是想早点过来的,一大早的四妹妹回了家,我安慰了她半天。”
“四妹妹怎么了?”
凌 二姐道,“别提了,自从她婆婆舅出事死了,她婆家原承包的府衙的食堂也不许他们承包了,日子就不比以前好过。其实,这是跟先前比,比起寻常人家还是优渥的 多。是四妹夫,跟丫环调笑,叫四妹妹看到了,直接把那丫环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四妹夫说四妹妹嫉妒,四妹妹跟四妹夫打了一场,就回娘家了。”
赵长卿问,“四妹妹没事吧?”
“她没什么事,就是气得厉害。她家那婆婆只知道偏着儿子,也是不知个好歹的人。如今家里就只剩两个铺子,四妹妹想管一管铺子的生意,她婆婆都不叫管,心里防着四妹妹呢。四妹夫那面瓜性子,哪里撑得起来。”凌二姐道,“非得把个家都慢慢的败完了,才放手呢。”
赵长卿道,“这刘家也奇怪,拿儿媳妇当半个贼,这如何能一条心的过日子呢?”
“咱 们话是这样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天底下的婆婆有多少像你家老太太似的。姑妈是真正命好,遇着好婆婆,一进门儿就当家。别人家多的是婆婆当家当到死,才能 把管事的大权放给儿媳妇。对许多婆婆来说,儿媳妇就算不是半个贼,那也是外姓人,人家婆婆自然是提防着的。”凌二姐叹道,“当然也有那不知福的。像三妹 妹,其实林家太太是个明理人,林太太身子不结实,娶儿媳妇就是为了给自己分些担子。先时叫三妹妹当了几日家,三妹妹那个脾气实在够呛,如今林太太也不叫她 当家了。好几回三妹妹回家,跟祖母抱怨婆家日子苦。她也不想想,三妹夫是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这举人哪里是好考的。打去年年初几人就了甘肃府,家里日子怎么 对付着都好过,外头吃喝就是钱,不节省些,以后三妹夫怎么奔前程?她又不是那等有什么心机的人,敢在家里说这话,少不得在婆家也露出不满来,叫林太太怎么 喜欢她?”
赵长卿早就与凌三姐不睦,并不多说凌三姐如何,倒是说凌四姐的事,“四妹妹早就是个能干的性子,与其着急她婆家的那点子生意,还不如自己开个铺子。”
凌四姐道,“我也这样劝她,女人到底要自己手里把着银子,别人才不能小瞧。”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头有病人来,赵长卿便出去了。凌四姐也要盘库。
凌四姐跟丈夫打架的事没几天凌氏也知道了。凌氏倒没说刘家如何,反是道,“四姐儿这丫头,能干是能干,脾气也忒大了。”
赵长卿听着稀奇,道,“母亲今天怎么帮起外人了?”
“不 是我帮着外人,这些事先时我也没跟你说,这也是不是他们头一遭打架了。四姐儿是个厉害的,四侄女婿脾气有些面,刘家就这一个儿子,从小惯到大,难免软弱了 些。今天四侄女婿过来了,你没见,脸上都给挠的破了相,对我说起四姐儿来,眼泪直流啊。央求我劝一劝四姐儿,这也忒厉害了。”凌氏直叹气,“你大舅、大舅 妈都是再老实不过的脾气,真不知怎么养出这么厉害的丫头来。”
赵长卿听了也只得说,“四妹夫倒是好脾气。”
“脾气好的都有些废物了。”凌氏一顿唠叨,“说四姐儿厉害,刘家太太也不是好缠的。”
的确,凌四姐脾气厉害,其婆婆也不是个软和的,婆媳两个没少掐架,简直能把刘家面瓜父子愁死。当然,脾气厉害的人,有缺点,自然有优点。
打了一场架后,待刘大郎去凌家接凌四姐,凌四姐拿捏了丈夫两遭,小夫妻两个便迅速和好了。马上,凌四姐非但跟丈夫和好,婆媳两个也和好了,因为,刘家的生意出事情了。
凌 四姐带着丈夫来赵家寻门路,与凌氏道,“其实我家外头的生意不大,就一处卖盐的小铺子,一年几百斤的盐引,赚不了大钱,赚些小钱罢了。这盐的生意谁不知好 做,也从来没听哪家说卖钱卖赔了的,结果我家就出了这样的稀罕事。我也请人打听了,姑妈不知道,是这掌柜生了个好闺女,家里闺女进了同知大人的府里做小。 这才几个月,我家盐铺子没赚一分钱,反亏了一二百两进去。掌柜说自己无能要辞工。这等坑主家的东西,他就是不辞工,也不能再用他。只是若这样叫他走了,亏 的银子尚且不说,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凌氏素来照顾娘家,自然一样照顾娘家侄女,道,“我倒是见过同知太太几面,我打发人给同知太太个信儿,毕竟是她府上的人。”
凌 四姐道,“只要让我出了这口气,我情愿把追回的银子都孝敬了同知太太,也不能叫那等贼心烂肠的赚了去!若是直接去问同知太太,未免打了同知大人的脸。要我 说,不定什么时候姑妈见了同知太太,委婉的说一声就是了。咱家虽不比同知家门第高贵,却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同知大人却是流水的官。我想着,他怎么着也得 给咱家这个面子的。”
凌氏笑,“成,我来办吧。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这掌柜可恨。你们好生过日子,别总叫你爹娘操心就是了。”
凌四姐挑眉对丈夫道,“听到没,姑妈叫咱们好生过日子。”
刘大郎老实巴交的说,“你少欺负我两回,日子就好过了。”
凌四姐笑骂,“你也就是个面憨。”
刘大郎好脾气的笑笑,不说话了。只是想着,都说养女随姑,自家媳妇姑妈这等和气,怎么偏生自己媳妇是个老虎脾气呢。
好在刘大郎自小受他娘的老虎脾气长大,如今娶了个老虎媳妇,只是心下抱怨几句,想着媳妇也是一心着急自家过日子的事,并无外心,便是让她一让也无妨的。
连 凌大太太也说凌四姐,与凌氏抱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翻起脸来不是个人,这说好起来,又是一个闺女三个贼,前儿看我这儿一筐桃子,她都得 弄一篮子带回婆家去,说是大郎爱吃。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丈母娘,只是那丫头可恨,把大个儿的全挑了走,没良心的很。”
凌氏笑,“嫂子这话传出去,可就坐实小气的名声了。”
凌大太太一阵笑,“前儿我听四姐儿说了,多亏妹妹帮她婆家递了个话,如今那掌柜乖乖的把吞了的银子又吐了出来。同知大人把明年的盐引都给她婆家批下来了,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凌氏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掌柜估计是见司吏大人不在了,便生了外心。只是他也不想想,咱家要真这样好欺负,都不用在外头做生意了。”
凌大太太笑,“如今这狗眼看人低的事多了去。”
姑嫂两个念叨了一通,凌大太太叹道,“这两天父亲都在家里算呢,正是秋举的日子,阿腾打去年与阿白还有几个同窗去了甘肃府,只辗转托人送了几封信回来,连年都是在甘肃府过的,不知今年考得如何呢?”
凌氏道,“那孩子不像是没福的,父亲只管等着听好信儿就是。”
在某方面,凌氏颇具预言本领。
中秋前,凌腾苏白,便都衣锦还乡了。
在这个年代,举人已是很有社会地位的功名,哪怕再没出息的举人,去给人家当授课先生,那供奉也比秀才要翻上几番的。
凌腾是桂榜三十五名,苏白的名次更好一些,桂榜十五名。
唯一可惜的是,林旭又落榜了。
☆、第176章
苏白中举的消息是先传到边城的,赵长卿很为苏白高兴,最为思念的却是苏先生,跟凌氏商量,“阿白中了举,不好不跟李百户家说一声的。”毕竟苏先生在边城就这么一家远房表亲,平日间虽不大亲密,也是有节礼往来的。
凌氏笑,“很是。叫来福去吧,这样的大喜事。”
赵长宁道,“赶明儿我去城外迎一迎阿白和先生。”
赵勇笑,“这一科,咱们边城整整有八位举人老爷,听说知府大人也很是高兴,城门处已经扎起了彩棚,去迎一迎也好。”
赵长卿笑,“阿宁若去,就同阿宇、梨子、梨果一起,再叫上李哥哥,你们一处,也热闹。”李明宝为人宽厚,赵李两家关系不差,这时候一起去才显得亲热。
赵长宁道,“这很是,姐姐不提醒,我就忘了明宝哥。”
赵老太太感叹,“不枉苏先生这些年的辛苦。”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背井离乡的,要经多少辛劳才能培养儿子成材。
赵长宇笑,“这都小二年没见了,不知阿白哥长什么样了。”
一家人七嘴八舌,唯赵蓉默默无语:表兄也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