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正烈，细碎的光影透过玻璃窗洒落，在木质窗边的桌上铺开一层温暖的金辉。咖啡杯里的漆黑液面微微晃动，浮光掠影般折射出一圈浅淡的光晕。
    少女坐在临窗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泛白的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手里的杯壁，掌心沁出薄汗。
    崔听然用了一整夜的时间下定决心，踏上最早的航班抵达苏市，找了余暮家不远的咖啡馆，给她发了那条信息。
    她想的是，如果余暮愿意原谅她的隐瞒，那么她或许愿意重新和她见面。
    可如果余暮觉得她居心不良，她们之间的联系到此为止，她也可以远远看看她现在好不好，然后再离开。
    她没想到，余暮会主动约她见面。
    定位发出去一直到现在，崔听然的脑子里回荡的都是余暮那句“以前最好的朋友”。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们还是有可能重归于好？
    可面对自己最珍视的友谊，崔听然总是胆怯的。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轻轻晃动，清脆的声响划破她的思绪。
    崔听然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听过无数次这个声音，偏偏这一次，像是有所预感般转头——
    目光撞上那双可在记忆里的眼睛
    余暮匆匆赶来，来不及化妆，短发微微凌乱披散在肩头，米色风衣随步履荡漾，在一眼锁定到那个深埋记忆里的少女时，猝不及防红了眼眶。
    四目相对。
    一瞬间像是时空错乱，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过往被压抑的记忆轰然涌出，
    是并肩而坐的课间，是结伴取乐的雨后，是崔听然伏在她耳边的窃窃私语……那些她以为已经封存的往昔，随着这一眼交汇，冲破了她刻意掩埋的枷锁，填满所有时光交错的缝隙。
    如余暮不懂少女少年们懵懂的感情，她其实也不太懂两个女生之间的友谊能够多深入，她一直以来人缘都很好，好像在别人口中总是温和亲切好相处的，却又总是觉得自己与其他人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好像被大家心照不宣的隔离在了亲密圈外。
    崔听然无疑是那些年里，唯一一个执着走近她身边的人。
    是她最好的朋友。
    “小鱼。”
    崔听然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梦境，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熟悉的声线瞬间将余暮从高中拉回当下，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睛酸涩到发胀，嘴唇开合几次，最终在咽喉里挤出许久没有叫出口的称呼：
    “听然……”
    “茵音？”
    崔听然在听到后面两个字的时候，眼泪顿时止不住地滚了出来，声音发颤：“对不起，我不该瞒着接近你……你怪我我可以理解，你不原谅我……我也接受。”
    “不是的！”余暮急促的声线打断了她，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快步迈到崔听然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她害怕她说完，就真的划清了界限。
    “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如果那两年没有茵音陪着我，我可能都撑不到现在，我感谢茵音在我最黑暗的时候一直陪着我……也一直觉得，对不起听然。”
    “你为什么要道歉……是我先把你弄丢的，该对不起的是我。”
    余暮声音哽咽，为几年前那个仓皇离开的自己埋怨。
    那场大火焚烧尽了她的求生欲，不敢直面死亡，只想逃离。
    她仓皇切断所有和过去的联系，像是一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的人，把自己藏在无声的角落，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所有的痛苦。
    可同时，那场自我放逐的沉默，最后也变成一场无声的割裂，失去了当时唯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了。”崔听然喃喃，眼圈通红，“你走得那么干脆，删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以为我也被你划入了‘不重要的人’里，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只是自作多情，以为你根本没有被我当成真正的朋友。”
    “不是的听然！”余暮慌乱开口，哽咽却眼神坚定而真诚：“不管是崔听然还是周茵音，都是我人生不同阶段里最好的朋友。”
    一直以来，她好像已经接受自己就该与幸福脱轨，放任自己沤烂在湿腐的根里寻找寄宿，只敢偶尔回忆一下曾经感受到的温暖。
    然后发现，现在光顾自己的阳光，与从前的照耀自己的温度，来自同一溯源。
    这句话瞬间冲碎了崔听然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克制，像是终于可以诉说自己的委屈，眼泪失控，泣不成声：“我承认我当时一很生气很委屈……”
    她的目光凝在余暮未加遮掩而暴露在空气中的伤疤。
    在作为周茵音的一开始，以新认识的人靠近，再次感受到她的疏离怎么会不难过呢？
    可她也无数次隔着手机听到那边她隐忍伤痛的喘息声，感受她的防备与低落，轻描淡写下的苦痛。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几乎破碎：“可是一想到你那么痛苦，我又不敢再生气，我想陪着你，又怕崔听然对你来说只是想要割舍的人，所以才有了周茵音，对不起……”
    余暮怔怔看着面前的人，指尖微微颤抖。
    她在痛苦里浮沉，被黑暗裹挟着往深渊里坠落，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也不敢挽回，甚至无法直面自己。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为她流泪。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的痛苦而痛苦。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击中，翻涌出错愕、感动、庆幸……那些被她压抑多年的情绪，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所有防线。
    她猝然上前，一把抱住崔听然：
    “听然……谢谢你……”
    酸意汇聚在鼻腔几乎无法成声，只余微不可查的气音。
    崔听然的眼泪同样砸在她的肩上，“是我要说谢谢，小鱼，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真的想要丢下我  。
    窗外，阳光穿透玻璃，柔和的光辉落在相拥的两个少女身上，这些天苏市降温阴雨连绵，今天却恰好放晴。
    余暮忽然觉得，
    那道横亘在她心底的阴影，似乎没那么不可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