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的私人办公室中。俩人面前的茶壶正在沸腾，彩色的花草碎片在其中升降沉浮。
    “一些大领导希望我们实验组去给他们讲讲课。组里谁去合适呢？你有时间吗？”仙女问。
    “讲什么呢？”
    “主要是生物发育一次成型这条技术路线。目前的重点难点，未来展望。”
    “嗯……还是你来讲吧。这些本来都是组长的工作内容。何况，你的形象比较好。”
    “嗯，也好。但你最好跟我一起去。”仙女儿抬眼望着兰泽，“如果遇到一些研发方向上的问题，还有难题，还需要你亲自来回答。”
    “可以。”
    为了这次高层课，兰泽特地跟学院请了几天假。
    因为同一时间，他不能上远程课，是必然要缺课的。
    好在学期快要结束了，选课人数最多的空天数学基础，已经进入了复习阶段，靠两只助教就可以搞定了。
    这次高层课，现场和远程听课的大领导都很多。包括最高权力执行机构★星球发展战略委员会★的正副委员长和全体委员，掌握军队力量的将军们，和国内部门的正副部长们。
    仙女儿在大人物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学老师，把技术路线的问题讲的深入浅出。
    在提问时间，最敏感的问题，不过是生物泄露。
    这个问题，兰泽觉得她回答得也挺好的。
    简言之，在设计中就对功能生物加了寿命锁。而即使那么多重的寿命锁全都失效，生物在该死去的时候，继续存活了，那也还有个适应性的问题。功能生物是为特殊环境设计的。其他环境对它们来说都是“贫瘠”而残酷的。土著生物适者生存，人造生物适应不了就会死去。
    当有大领导问到，这条技术路线是不是意味着人类可以完全摆脱地球，正式走向全宇宙，仙女望了兰泽一眼，果断移交了问题。
    这问题太大。她根本无法确定地球和人类的未来方向。
    兰泽起身走向讲台，接替了仙女儿的位置。
    大领导提出的“摆脱地球”问题，他归到了生物学范围之下。
    在这里，他不是数学老师，而是个生物学家。
    他首先回答：能，又不能。
    而后解说。
    摆脱地球，不仅是个技术问题，更是个生物演化问题。
    生物发育一体成型技术，意味着可以快速建造前沿基地。但在宇宙的巨大尺度下，人类生存基地移动的速度和生物演化的速度成为了走向宇宙的天然枷锁。
    在地球生物的进化树上，智人已经存在三十万年之久，却直到尼安德特人式微，才成为主要的人类物种；但导致农业革命的大脑突变，直到一万五千年前才出现。在一百万年前，人类代表还是脑容量较小的直立人。而在三百万前，地球上还只有古猿，一切勉强称之为人的原始人，都还不存在。
    从现在开始的几百万年之后，在最理想的扩散速度下，人类后裔有希望扩散到三十个光年以内的宜居星球。
    兰泽提了一下，自己也是数学老师。因为好奇，计算过。
    但距离会使得不同星域的人口之间缺少基因交流，即使有完善的基因库保存旧基因，新生突变占据的比例也会不断扩大，最终使得不同星域，发展出不同的人种。
    甚至更激进一点可以认为，发展成为与人不同，彼此也不同的物种。物种之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
    时间越久，人类后裔生存范围扩展得越大，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别就越大。甚至，距离接近、基因型相似的群体，也有可能因为资源而发生冲突，从而演化出不同的生态角色。猎物，猎手……甚至还有，分解者。
    在地球上演化出的生物，适应的是地球环境。这一点，对人类来说，也是一种先天限制。
    地球生物，外表千差万别，而底层结构的构造方式，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地球生物的遗传物质，在宇宙射线面前极端脆弱。因此未来合理的宇宙开发方式，是利用设计出的智能工具在宇宙空间进行各种活动，而把人保护在安全的地方。
    这将成为文明发展的新形态，具有无限可能性。
    目前的生物发育一体成型技术，研发工作进行下去，可以把人类操作进一步简化。
    这，也可以看作是新形态文明的起点。
    这种新形态最大的风险，就是老生常谈的：智能工具取代人类。
    那么，兰泽问道：“什么是人呢？”
    这个奇怪的哲学问题，居然和宇宙开发联系到了一起。
    “如果人类肉体崩溃，意识转移到智能工具上。那么他（她）还可以称为人吗？如果智能工具，制造出来，就承载了人类意识，那么这件工具，可以称之为人吗？”
    “如果具有某一个人的意识，就是人类的话，那么未来的宇宙开发，恐怕总有一天，要摆脱人类的脆弱肉体，摆脱地球生物的遗传物质。”
    终归，离开地球的人类，将不再是现在的地球人类。
    “人类的主体意识，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很有可能由外表不像人，遗传物质也不像人的东西传承。”
    “那么，这还算是人类文明吗？人类走向宇宙了吗？”
    兰泽的提问，获得了终结话题的效果。
    他迅速整理了大纲并投影出来。一时之间，大领导谁也不说话，人人严肃沉思。
    刚才兰泽说到了两个层面的事情。
    物质层面：作为生物的人类，将在漫长的宇宙时间尺度下，演化成不同物种。
    精神层面：传承地球文明的东西，未来很可能根本不是人。
    神州未来的发展方向，由面前这些大人物决定。
    要文明吗？未来，大概不是人。
    要肉体吗？未来，大概也不是人。
    他们的决定，将影响神州的未来，甚至全人类的未来。
    如果神州全体不再是人，那么人能去哪呢？
    “那你会如何选择呢？”本届委员长是在场最大的领导，他艰难地提问。
    “人类在地球活得很好，应该还有几十万年的物种寿命吧。整个太阳系内也算宜居了。我们可以把开发外面宇宙的工作，交给人类创造的智能伙伴。我觉得，人类创造出智能伙伴，不管是不是生物，用合作共生的方式，把文明移交过去也蛮好的。说不定，文明比物种活得更长呢？”
    “你倒是洒脱啊。”大领导笑了。
    扶上马，送一程。
    这是兰泽能想到的最好选择了。
    当把时间尺度万倍放大。这大概就像是生儿育女，再把孩子抚养长大，培养成材。
    人类创造的智能“伙伴”或者“共生体”，与野生物种完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们可以精准超越人类作为地球生物的局限，同时又拥有现在属于人类的多种属性。
    父母生的孩子，会不会成为不肖子，这其实由教育决定。
    而在久远的未来，人类创造出的智能“共生体”会不会背叛人类，成为人类这个物种的不肖子……那其实也取决于人。
    一般的地球生物无法设计自己的后代。子代要么是母代副本，要么是父母遗传物质的随机组合。
    但是，人类可以亲手设计自己这个物种的接班者。
    这是宇宙尺度下的另一种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