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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出书版) 第35节
    陈见夏再次一股火烧到天灵盖,却什么都没说。
    人声鼎沸的餐馆里,她的灵魂像是飘了起来。
    整个暑假,见夏都没有见过李燃。她打过一个电话,和李燃解释家中的新情况,李燃表示理解。
    也不知道是真理解了,还是彻底认定她在躲他。
    反正李燃一夏天没有主动联络过她。见夏顶着日头,陪妈妈和弟弟逛遍了李燃带她逛过的商店和景点,木然地将从李燃那里听来的民俗传说再次讲给压根不耐烦听的弟弟。那些黄昏时候一起看过的浪漫教堂,在盛夏惨白的烈日下,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陈见夏唯一的抗争,就是开学后坚持住回学校宿舍。以前她可以学习到半夜,早上赖一会儿床,反正从宿舍步行去学校也就三分钟。但妈妈把房子租在了八中附近,见夏早上上学坐公交还要转一趟车,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
    妈妈拗不过她,估计心里也有点愧疚,见夏爸爸一劝就松口了。
    见夏拎着大包小裹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鸽子笼,有种重获自由的快乐。
    又是一年暮夏,秋老虎晒了她一身的汗,牛仔裤粘在腿上,像扒皮一样卸下来。她只穿着内衣坐在床上擦汗,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她忽然期待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大言不惭地吼她,开着门穿成这样,你要不要脸?
    门关得严丝合缝,还落了锁。不会有那样的人出现了。
    只有空出来的座位证明余周周离开了,一班保持着往日的严肃凝重,谁走了都一样。
    俞丹重调了一次座位。辛锐的同桌和李真萍坐到了一起,而陈见夏却被后调了一排,坐到了于丝丝的身边、楚天阔的前面。
    俞丹宣布完了,见夏还愣在座位上。
    这是什么意思?
    她搬着东西默默走过去,于丝丝带着笑意帮她整理,给她让位置。讲台前的俞丹看了一会儿,放心地笑笑,拿着教案离开了。
    于丝丝立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陈见夏的耳边说:“俞老师让我多盯着你。”
    陈见夏一笑,看着于丝丝:“她有病。你有胆量就去把我这句话告诉她。”
    于丝丝彻底傻了。
    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学期早晨,毫无预兆,陈见夏心中的野兽破笼而出。
    (上册完)
    中册
    第三十三章
    食得咸鱼抵得渴
    和于丝丝的同桌生活出乎意料地顺利。
    见夏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生,于丝丝更是个识相的姑娘,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彼此基本不讲话,一切正常。有时候后桌的楚天阔发起一些话题,几个人都会参与,于丝丝和陈见夏两个人甚至能聊得热火朝天,像一对好朋友。
    然后上课铃打响,她们转过头,继续沉默不言。
    陈见夏为自己骄傲——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完美控制情绪和表情的能力,她以前做梦都想要得到。
    真高级。
    陈见夏是不敢把这种心思讲给任何人听的,即使是李燃。李燃希望她强大些,却不是以这样的面目。
    新学期开始的男子篮球联赛在少男少女们潜藏的荷尔蒙上淋油点火,迅速燎原,燎出了无数班级群架。
    很早以前闲聊天时,李燃便说过对篮球没兴趣。他喜欢踢足球,即使学校条件不足,创造条件也要踢:下课时踢球容易伤人,他就翘课踢,只可惜队友们大多不敢陪着胡闹,最后只剩下他自己对着空门一脚接一脚地射门。有时候见夏使劲地探出窗外,能窥见操场的一角,看不到李燃,却能看到一只足球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球网。
    夜里她洗过澡了之后坐在床沿发短信气他:“可我还是喜欢篮球,我觉得比足球文明。”
    “你懂个屁。球类运动除了桌球就没有文明的了。篮球的发明本来就是用来发泄男生过剩的精力的。竞争和文明在本质上是互斥的。”
    陈见夏哭笑不得。李燃总是能冒出无数歪理邪说,非常不符合他游手好闲坏学生的自身定位,也让她无从反驳。
    “互斥的概念还是去年我教你的。”她弱弱地反驳。
    “好啊,那我现在去找你,专程谢谢你!”
    见夏哑然,看了一眼表,十点整。
    “我要睡了。”她慢慢地打字。
    李燃好久才回复:“逗你呢。”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李燃说许会过生日一起来吃饭,见夏说快考试了我得复习。
    李燃说江边的教堂重修了带你去看看,见夏说周末我得陪我妈去表姑家串个门。
    “秋老虎”骇人,她一直穿着单薄的衬衫,还不是戴围巾的时候,然而她还会时不时在夜里拿出来,将脸埋进去蹭啊蹭。
    见夏觉得这样就够了。她明白他的心意,珍惜他的回护和理解;他也懂得她的顾虑,两个人默默守护共同的秘密,井水不犯河水,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她还有俞丹、于丝丝、妈妈和弟弟要应付,她只有好好学习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不可有半步差池。
    李燃的脑门上就写着“大错特错”四个字。她输不起。
    虽然每一次回绝李燃见面的请求时,心里都会打鼓一样慌乱,也不知道是在难过什么。
    篮球联赛筹备期间,楚天阔私下邀请陈见夏和于丝丝她们去看训练,给男生们鼓鼓劲,于丝丝带着姑娘们次次响应,陈见夏从没去看过——操场会放大她的形单影只,有时候刚好和于丝丝、李真萍她们对站在球场两侧,冲击感实在太强烈。
    陈见夏没觉得少了一个牵手上厕所的女生会有多难受,但架不住别人都觉得她应该难受。她只好入乡随俗,偶尔需要的时候,拉下脸求个短暂的陪伴,比如余周周。
    今天就是需要借陪伴的场合。见夏跑去七班,邀请余周周来看娘家一班的小组赛,一班对二班,世纪之战。
    等她到了七班门口,意外地发现余周周已经在走廊等着了。
    “怎么这么积极?真够义气。”她轻声对余周周说。
    余周周表情有点奇怪,很为难地挠了挠额角:“有人非要我去看他打球。”
    “谁?”见夏无比惊讶,什么人能喊动余周周?
    走过去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四场比赛同时进行,就数一班和二班的这一场动静大。二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饮水机的塑料桶,敲得像是村长家要娶儿媳妇。陈见夏和余周周面面相觑,都加快了步伐。
    刚挤进观众群,见夏就愣住了。
    对面二班阵营里个子高高的男生,不是李燃是谁。红色的发梢在阳光下仿佛着了火,燎得陈见夏心里滚烫。
    更显眼的,是他身边笑意盎然的凌翔茜。
    余周周和大家齐声喊着“一班加油”,没人注意到陈见夏迅速地退缩到了人群之后。
    穿过一颗颗后脑勺间的缝隙,她看到李燃和凌翔茜时不时亲密交流,两个人一起伴着热闹的锣鼓声喊“二班加油”,凌翔茜笑得格外明媚,梨涡浅浅,一口小白牙,比正午的阳光还刺眼。
    陈见夏愣了一会儿,转头去看一班自己的啦啦队:于丝丝带着几个女生一字排开站在椅子上,扯开了一条简单的红色条幅,上面写着“必胜”二字,用尖尖的嗓门徒劳地对抗着轰隆隆的鼓点。
    她忽然间有点喜欢于丝丝了。
    同样的场景,陈见夏恨不能躲到锅炉房去刮墙皮,于丝丝却大大方方地唱起了对台戏。白榜、大合唱、凌翔茜的美貌……一轮又一轮的打击,都不能打败于丝丝。她是校园里真正的战士。
    陈见夏却越来越往后缩,茫然隐匿了踪迹。
    李燃一个外人,却成功融入了二班啦啦队的中心,喊什么口号,什么时候喊,都是他主导。楚天阔罚球的时候,二班嘘声一片,造成了很大干扰,一班立刻不高兴地抱怨了起来。
    “nba罚球也一样嘘,你们自己班啦啦队那么蛋,怪我们?”二班一个男生挑衅,全班哄笑。
    “你再说一遍?你说谁?”于丝丝火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差点一步迈进场中,被其他人拉住。
    反倒是凌翔茜第一个打圆场:“好好比赛,别火气这么大,别吵了!”
    于丝丝一个眼刀横过去,皮笑肉不笑:“一班二班的比赛,你算哪个班的,跑这儿来显示什么存在感?”
    针对李燃是危险的,针对凌翔茜就安全多了。平时于丝丝再怎么议论凌翔茜,都脱不了妒忌的嫌疑,只有此刻,国仇家恨,民心所向,说什么都正义凛然。于丝丝话一亮出来,一班同学纷纷声援,凌翔茜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李燃一撸胳膊就要冲过来,也被二班同学压制住了。
    裁判是个刚毕业的体育老师,警示地各瞪了双方一眼,吐掉口中的哨子:“能不能好好比赛?想惹事儿就禁赛!”
    楚天阔连忙从篮板下跑过来,笑容满面地向老师道歉,随后转向于丝丝,用口型表示:冷静点。
    于丝丝一下子乖顺了下来,甜甜地笑了,说:“班长放心,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转头便趁着二班锣鼓停歇,领着其他人山呼“一班必胜”。
    凌翔茜的眼神一直跟着楚天阔的背影,娇艳的脸色瞬间苍白,勉强撑着得体的微笑。
    陈见夏盯着凌翔茜的脸看了许久,忽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她伸出指尖捅了捅人群中的余周周,轻声说:“我有点中暑,想回去了。你接着看吧。”
    余周周瞟了一眼对面的李燃,了然。
    “多喝水。”
    “嗯。”
    当透过窗子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教学楼走,陈见夏便放下数学错题本走出教室去洗手间,往脸上扑了一捧水,装作也刚从烈日下回来的样子,正好和于丝丝碰上。
    “咱班赢了吗?”她主动搭腔,让于丝丝很意外。
    于丝丝皱眉:“你没去看?”
    “看了,”见夏甩着手,“看到一半中暑了。”
    于丝丝看了看见夏微湿的额头,半天才憋出一句:“好了?”
    “好了。”
    俩人在洗手台前面对面站着,很傻。于丝丝率先拧身错开,边低头洗手边说:“二班下手真黑,咱班长受伤了。”
    见夏一惊:“打架了?!”
    她想问的问题很多:怎么打起来的?严重吗?李燃也掺和了吗?但于丝丝实在不是提问的好对象,陈见夏心神不宁,想赶紧给李燃打个电话问问,拔腿要走,又觉得不好。
    “你呢,你没事吧?”陈见夏问于丝丝。
    于丝丝一愣,点点头,似乎无法消化陈见夏的好心,想挤出个笑容,失败了,她竟然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见夏回到班里,在一片低气压中翻出自己的手机跑去走廊打给李燃,对方关机了。预备铃响,她还想拨第二遍,看见俞丹抱着课本和水杯迎面走过来,难得脸色发沉。
    “打铃了还不回班?”俞丹呵斥。
    陈见夏惴惴地坐好,本来想再硬着头皮问问于丝丝,她和楚天阔被点名起立,加上体育委员,三个人吃了一通排揎。
    “我平时不太管你们,因为觉得咱们一班和别的班不一样,孰轻孰重,你们心里有数。打个篮球还能打成架,几岁了?觉得自己有能耐,闭着眼睛也能进清华北大了?我带过多少届学生了,比你们优秀的很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混三年最后连考重本都费劲的也有的是,以为进了振华就保险了?玩疯了?从今天开始,体活课全部取消。”
    自打上高中以来俞丹第一次发火,一班集体垂了头,但这群尖子生挨骂时的表现和陈见夏初中同学大不相同,既不嘴硬反驳,也不心虚愧疚,脸上是齐刷刷的麻木不仁,低头只是为了掩饰。
    以楚天阔为首。
    俞丹训完话,把教室让给了政治老师。下课铃响,政治老师离开,班里人面面相觑,没人动——下午第二堂便是体育课,实在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楚天阔发话:“俞老师说体活课取消,那本来就是福利,大家应该反省,早点让老师消气。体育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还等着呢,大家动作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