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总管费心了。”
见贵妃喜欢,蒋礼财就放下好大的心。
又再次献上新的消息。
“娘娘跟奴才提起在晚宴上多加几色表演,皇上极为喜欢,说原本看一晚上歌舞也无趣。既如此就将说书的女先儿,杂耍百戏,并几折短的热闹戏文都预备起来,新年宴上也好丰丰富富的。”
“又如娘娘所说,预备下几样玉如意翡翠镯之类的彩头,请太后、皇上和皇后亲手抽取名签儿,赏给有福气被几位主子抽中的小主们。”
“皇上说了,贵妃娘娘好心思,年节下正该这样吉利热闹才是。连奴才去回太后,太后娘娘都说好呢。”
高静姝笑眯眯:是啊,谁不喜欢抽奖呢。
反正太后皇上都是大财主,散散银子图个吉利,他们才高兴。
蒋礼财又变戏法一样“刷”的掏出了一个表面是红色缎子的折子。
“贵妃娘娘,这是咱们内务府想的上元节的热闹,请您过目。”
高静姝看了看,不由也觉得眼前一亮。
“这样的热闹,要是筹划好了,不发生争端混乱,皇上肯定会高兴的。”
蒋礼财这才面露喜色,准备去面圣。
内务府想出来的法子是按照皇城外头的上元佳节来办:在几条阔朗的主宫道上设灯棚搭简易商铺,营造繁盛街衢的氛围,再备上宝马香车,请皇上太后不用出宫,就能观赏这太平盛世岁华之丽。
所有商户都由宫人扮演,太监宫女在宫里煎熬,多半都有所长,手工灵巧,于是蒋礼财初步设了绣件铺、年画铺、纸鸢店、各色玩物摊,其它如茶食店、杂货铺、首饰店也都有,甚至为了模拟外头的街道商铺,还弄了两个典当行装样子。
蒋礼财举着单子:“娘娘觉得奴才的浅陋见识如何?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虽常出宫门,但也是往盛京、木兰行前朝大事,抑或往三山五园去消暑避寒,并未在外头平民百姓的街道上走一走。太后娘娘今年既然要热闹吉庆,不如请两位主子与民同乐。”
高静姝放下红册笑道:“你倒是很会揣摩皇上的心思。”
蒋礼财立刻表示,都是娘娘的带头作用。
临近过年,宫里又开始摆起了流水戏。
康熙爷时,京中曾聚起各班排演《长生殿》和《桃花扇》,故而当时昆曲最盛,至今宫里的戏班子也是昆曲占了半壁江山。
当今倒是不拘,宫里这两年甚至兴起了乱弹,八人十人上场,鸣金伐鼓,昆腔、京腔、弋阳腔、皮黄腔,甚至连秦腔都有,热闹的花团锦簇。毕竟昆曲是雅部,太雅难免不够热闹。
高静姝:原来皇上您不光只喜欢花瓶的眼花缭乱,看戏也是如此。
这日正是二十七,皇后见娴妃仍旧诸事上心,一板一眼的不放松。便对贵妃笑道:“今日有好戏,你拉了娴妃去看戏吧,也好松散松散。”
对皇后的好意,娴妃一向表示接受,当真跟着贵妃来看戏。
戏台对面的观戏楼上已经有了七八位贵人常在,多半是今年的新人,叽叽喳喳笑着看戏,一见贵妃娴妃联袂而来,立刻起身请安。
见两妃入座看戏,她们一时又不好溜,只好又坐下胆战心惊的陪着。
当然她们主要是怕娴妃,毕竟对她们这些新人小妃嫔来说,刚入宫就碰上皇上重病,娴妃震慑宫闱之事,对娴妃那是格外畏惧。
高静姝略侧头,经过这一年,娴妃的气场是越来越足了。
娴妃回望:“贵妃娘娘不看戏看我作甚?”
高静姝就转头回去看戏,这一看,倒是有点看住了。
台上演的是《剪发卖出》一出戏文,是一个女子为了奉养婆婆,不得不剪头发卖。但又被邻居发现她手上明明戴着金戒指不舍得典当,却背古人发肤之训,私自剪发卖出,可谓又贪婪又不孝。
高静姝看到结局:这赵五娘因被人状告剪发卖出是为不孝后,就被判了流放。
高静姝:……
这还不算,路上赵五娘幡然醒悟,还来了个赵五娘怒沉金戒指,将金子也抛了,一直在边关做苦役厨娘来赎罪。
就有贵人在后面忍不住道:“还是罚的轻了!头发怎能剪了只为卖钱?这岂不是谋逆?该全家流放才是。”
高静姝忽然心神一动,不由看向了历史上最著名的断发皇后,现在正坐在自己旁边看戏的娴妃。
她看了片刻,不由问道:“娴妃,你对剪头发这件事情怎么看?”
娴妃莫名其妙:“剪发?正如后头穆贵人所言,我满人除非大丧不能剪发,咱们是妃嫔,若将剪发视为戏文上这般儿戏自是大逆不道!”娴妃说完又怀疑的盯了盯高静姝:“贵妃娘娘向来爱别出心裁,怎么?你准备剪发,我劝你不要。”
台词被娴妃抢了的高静姝:……不,是我要劝你。
娴妃看贵妃似乎被什么噎了一下似的,只是在眨眼,就转过去头继续看戏。
在她看来,她跟贵妃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就算共事过,甚至很多时候还烦着同样的人,但始终没有办法理解对方。
高静姝见娴妃丝毫不明白自己提起断发的含义,忽然被一种先知宿命感所笼罩,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宿命的哀愁。或许世间万事万物早有因果,但正如娴妃不知道她将来的因果,自己是否也不知道自己的呢?
她不由问道:“娴妃,你说会不会从前在某一场戏文,在某一刻,某一个我根本不留心的人或事情上面,上天却已经给了我提示,揭示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劫数。然而我却根本不明白。”
娴妃:……这都是什么?此人是不是又犯了病。
“贵妃娘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需不需要召太医?”娴妃最不喜多愁善感的人,还以为这半年贵妃想开了,没成想今日又变成了一个云里雾里的人。
高静姝摇头:“我没事。”
然后继续看戏。
或许也不会发生这件事:如今皇后娘娘身子健康,若是平安生下七阿哥,七阿哥不会早夭的话,眼前的娴妃也就不会做继后,不会在某一日断发被弃,生死凄凉。
正如自己,如今还有三天就是乾隆十年。
慧贤皇贵妃薨逝于乾隆十年正月里,按理说自己还该快要死了呢。
这不是自己知道的历史,这是个真正的世界,每个人都在真切的活着,选择自己的路,走完自己的一生。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无论是一国还是一族都极为重视祭祀。女子恶疾也为七出之一,正是因为若女子身体不好,不能承担祭祀重任,就理所当然可以被休弃。
因而作为皇后,哪怕怀着身孕,只要不是当天临盆,她都会坚持参加新年大祭。
皇上太后命夏院正随行,就守在奉先殿门外,随时为皇后诊脉。
好在皇后月份正好,行动稳妥,并未出一点意外。
至于新年宴,与往年并无区别,唯一只有皇后未曾陪着皇上太后守岁,只以水代酒喝过了团圆酒,就退席回去歇着了。
展眼到了正月十五。
合宫宫人都得了内务府的安排,那一日他们要负责角色扮演——一半去演商人,一半去演游客。
皇上的兴致很好,听了内务府的汇报,觉得这一路只有商铺,而他与太后宝马香车也没意思,不像真的。
于是内务府只得再组织“游人”逛商铺。
放过烟火后,皇上与太后便同乘一车开始‘逛街’,感受京中的上元节。
宫人们立刻进入状态开始叫卖——并不是做戏,蒋礼财深知皇上的眼光高,装着买东西很难瞒过他老人家,索性给宫人开了绿灯,让他们真的买卖起来。真的给钱,真的卖货,就当自己在外头的集市上一样。
果然热闹非常。
皇上还亲自扶着太后下车,也走动了一圈。
太后格外欢喜:“这也算与民同乐了。”
皇上特意给太后兑换了几吊钱,等太后看中了一个库房的小太监磨得绿檀木梳子后,皇上就将碎银子和几吊钱交给孟姑姑,然后笑着对太后道:“皇额娘可要讲价才是,外头的商铺都会将价格调高,若是遇上不懂行的人,就白挣银子,遇到会讲价的,才会压下来呢。”
太后也极有兴致,对那战战兢兢的小太监道:“五百文可太贵了,一百文吧。”
后头高静姝都无语了,女人是不是天生就会讲价,太后压得挺狠啊。
好在这小太监机灵,知道要是自己此刻立刻跪了说献给主子,太后反而扫兴。所以壮着胆道:“奴才,奴才这绿檀虽不是整块,却也是做一整套上好绿檀木家具上余下来的好料子,怎么也要四百文。”
果然太后皇上都笑起来,太后又饶有兴致讲了两句,最后以三百文拿下。
然后皇上还扔了个金瓜子给这小太监。
太后逛过一回,最后由官窑奉上蟠龙玉杯、天鹿犀杯各一对为结束。皇上这才奉太后回寿康宫。
两尊大佛一撤,这上元节夜市才是真的热闹起来。
高静姝带上了柯姑姑木槿紫藤不说,还让二等宫女们轮班,只需每次留两个人看着灯烛,不要空岗以至于走水着火,别的也都可以出来逛一逛。
而她自己还带上了问喜和他的徒弟金珠银珠,还有简州——替她搬东西。
于是整个上元夜市的人就看着贵妃像是扫荡一样,挨个摊子买过去。
来到此地一年,终于再次能逛街的高静姝,期待极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实在是不差钱,所以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有胆子大的宫女请贵妃留步,介绍自己的胭脂,说是用桃花瓣、蚌粉、益母草等亲手碾成压盒,敷在颊上也会面如桃花。
高静姝表示:这胭脂卫生有没有保障啊……倒是颜色挺好,那就买吧,回去看着也行。
“还有什么颜色啊,我都要一盒。”
纯妃嘉妃都看呆了:贵妃不是没经过见过的人啊,怎么什么都要买啊!
娴妃就与众人不同了,于是说是逛街,不如说是巡街。
她说过之处,宫人们风行草偃的低下头去。
因皇上太后开恩,颇为热闹,宫人们都可以逛街,自然就有些摩擦:要不是抢客,要不是讲价,有的看着就要吵起来或者闹事,娴妃所过之处就一片寂静。
谁都不敢造次。
嘉妃看着娴妃在宫人中竟有这般威望,不由心中一堵。
娴妃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贵妃身边,见这摊上胭脂果然颜色精妙,忽然问道“贵妃先别买,这盒玫瑰胭脂一两银子?不过是宫中常栽的玫瑰,又不是圆明园的名种,不值这些。”然后又指着前方:“前面还有好些胭脂水粉的摊子,我瞧着内务府的人自己也有摊位,想必是从外头老字号弄进来的,不如去买那个。”
小宫女见客人要被拉走,一时热血上头太过激动,秃噜出来,“贵妃娘娘,这可是上好的天颜醉玫瑰花汁子。”不幸自曝自己是私自采了御花园的名种玫瑰天颜醉。
娴妃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笑容在灯火下也显得凉飕飕:“私自采摘御花园天颜醉——年节下板子就先记下,从下月起,罚三个月月例。”小宫女嗷的哭了出来,又吓得连忙捂住嘴。
高静姝:……好的,旁人在逛街,娴妃在钓鱼执法。
她拒绝再跟娴妃走在一起了。
否则没人敢卖东西给她。
皇后怀着身孕,身子觉得沉重,又格外重视这一胎,自然是闭门不出,不急着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