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好香的气味……魔镜里居然藏着香香的好东西!太好了,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
一具庞大的身影从白雾里款款走出,随着每一次踏步,掉落在地面的墙灰碎屑也跟着不停跳动。
那是足以与重型挽马比肩的身躯, 矫健结实的肌肉隐隐可见鼓起的经络,仿佛在刚才经历了一场疾行。
珠光色的皮毛如同最上乘的丝绸, 就算李夫人那条花了大价钱的高定晚礼裙与之相比也会黯然失色。
“挪开你的屁股,米利, 别把尾巴摇得像谄媚的地狱犬,看起来很恶心。”
下一秒, 漆黑马蹄从同伴身后踏出,如皎月光华的银色焰火咝咝作响, 从四蹄裹挟至前膝骨节。
宁知夏心脏骤停。
这种横冲直撞的大家伙,居然有两匹!
顺着强健的马身抬头,宁知夏脸色苍白地捂住心口, 只一眼, 又开始给自己掐人中, 和尚念经般不停喃喃别晕别呀别晕……
它们, 又应该是他们。
马身之上的半具人形身躯袒露着健硕胸膛,没有任何装饰, 唯有金色太阳纹从脖颈向着肩胛骨蔓延,一直顺着脊椎烙印在马肚两侧,然而神圣的符文过于瑰丽, 反而透着几分魔性。
而那匹皮毛堪比黑珍珠的半人马正正相反, 银色符文印刻在两条强健的黑皮臂膀,俊美的面容恍若稳重优雅的天穹月神。
前提是, 必须得忽略那条暗戳戳踹向兄弟的暴躁后蹄。
比起海妖塞壬,体型更为庞大的半人马带来的压迫更显直观, 踱步至面前,就跟两座小山似的。
“这是来自荒芜之域半人马,低头,别直视他们。”曲半青压低声音,凑在宁知夏耳边轻轻嘱咐。
宁知夏哭丧着脸,有些悲哀:“呜呜,还用低头吗,马背都比我高。”
曲半青喉头哽咽:“……”骚瑞。
“一个人类,一个暗影岛精灵……”
金发白皮的半人马夸张地笑起来,顾不上被嫌弃,不计前嫌地用手肘捅了捅兄弟,满眼兴味地说,“赫卡特你瞧,多稀奇的组合,卷轴里的生物居然可以一次性看见!”
清脆的蹄声在地板奏响,他们将两个单薄的青年团团围住,堪称悠闲地迈着步子绕圈。
被陌生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宁知夏浑身都不自在,像小动物般机警地左顾右看。
他紧张地拉着曲半青想往左突围,谁知一匹半人马哒哒哒凑过来,像堵墙似的往那儿一立,宁知夏慌乱地往右走,又差点与另一匹半人马紧实的肌肉贴个正着。
宁知夏唔了一声,像个被不良少年围堵的乖小孩,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了。
两匹半人马绕了两圈,忽然间,如流苏般的马尾一甩,往曲半青面上拂去。
趁着对方抬手遮挡的空荡,高大的金发半人马见缝插针拱进两人中间,屁股一扭,轻而易举地将他们隔开。
“半青——欸欸欸!”
宁知夏想要伸手去拉,手腕被人一把握住,直直往上提。
一双猩红的眼睛,如洞火般注视着被迫踮脚仰头的可怜青年。
“放开他。”
机械骨骼如蝎尾般令人生畏,寒光闪烁的利器骤然窜出,狠厉地朝着两匹半人马的方向刺来。
站在宁知夏身后的黑皮半人马稍稍倾身,用大手箍着青年的腰,把人从兄弟手里抢过来,退后几步轻松躲开。
“啪!”
那一尾巴结实地在布满太阳纹的马背劈出一道裂口,金色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地板滋啦作响。
米利偏头看去,嘴里不满得啧了一声,如果换成寻常马驹,这副模样应该就是把嘴皮子掀得吧嗒吧嗒响。
赫卡特没心情关心对方很快就能愈合的裂口,长臂将刚到手的青年举起来。
宁知夏茫然地与他对视,像个玩偶般乖巧得不敢乱动,然后被这只半人马饶有兴致地翻面看看,又翻过来凑近闻闻。
“你还好吗?”
在骨骼尾巴嗖嗖抽来之前,名为赫卡特的半人马记住了那股萦绕在人类身上的香香气味,将宁知夏友好地放回不停扇小翅膀的精灵身边。
他垂着淡银色的眼睫,很得体、很有礼貌地轻声说,“对不起,米利兴奋过头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兄弟突然夹起来的声音让一旁的金发半人马瞪圆了眼睛。
兄弟,你谁?
米利歪头细细一品,反应过来对方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前蹄顿时极度不爽地跺了跺,把地板弄得震天响,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马背上那些银色鬃毛扯个稀吧烂。
宁知夏摇摇头,抿着嘴不吭声,还有些惊魂未定地与曲半青贴在一起。
米利见对方搭话失败,等伤口一愈合,赶紧装作不经意地溜达过来,尾巴一甩,不客气地把赫卡特拱开。
他的眼里兴奋得像在冒光,蹄子在地面空刨几下,眯起眼凑近看了看,很感兴趣地发问:“你真的是人类吗?难道人类也能拥有魔力,居然可以随意驱使暗影岛的精灵做奴仆!”
“奴仆?不不不……”
宁知夏摇摇头,捏住曲半青又要扬起的尾巴,同他认真解释,“半青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经营这家美甲店。”
“朋友?”米利歪头理解着这个词汇,想着想着,就伸手朝宁知夏紧绷的脸颊摸去。
灼灼的目光像激光线似的扫过来,就像在保护精心养育的小白菜。
不想再挨抽的半人马忿忿地将手缩回,将注意力转向别处,干巴巴地夸赞,“哦,你说这里是美甲店,嗯嗯,真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先不说这两个家伙知不知道美甲店是做什么的,就光看那面撞得像废墟的白墙,也亏他夸得出口。
多好看的生灵,怎么脸皮就这么厚呢?
宁知夏想不通,缩在曲半青身后,抱着手臂重重哼声。
香香人类的动静一直被来客留意。
金发半人马心虚地收敛起脸上夸张的表情,与兄弟对视一眼,缓缓张口,念出复原的咒语。
大概这类魔咒从出生以来就没用过几次,短短的咒语被念得磕磕绊绊,就像是被随堂抽背英语课文一样。
好在咒语是有用的,破损的墙面与大门悉数复原,崭新得就像刚装修过。
宁知夏心情复杂,他的小房子多灾多难得像是每月固定历劫。
“看,人类,我把你的屋子修好了。”米利拍拍手,迈着蹄子凑过来邀功,可惜他太大了,仅仅是友好地一拱,宁知夏也被撞得踉跄几步。
肩膀忽然被一双大手按住扶稳,赫卡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很感兴趣地问:“美甲店是做什么的?”
“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们又用不上……”曲半青低声嘀咕着,把大门拉开,板着张脸不停地把手往外挥,示意这两位不速之客快点滚蛋。
“啊……这样吗……”赫卡尔失落地低头,银发似乎也跟着暗淡无光,他抿着嘴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们居住的地方太过荒凉偏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充满温馨气氛的小屋,看起来确实与我和米利并不匹配,打扰了,我很荣幸自己曾经来过……”
宁知夏略显慌乱地摆手:“啊,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无措地扭头看向门口,曲半青更是一愣,神色竟有片刻松动,默默地又把门关上。
米利见状,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压抑不住兴奋般又用手肘疯狂捅了捅好兄弟的臂膀——
哈哈,留下了!
赫卡特扭头瞥他一眼,面容浮出假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好吧……”宁知夏妥协地叹了口气,跟卸装备似的,把身上挂着的小猫摘下来放进猫窝,拍拍衣服往工作台走去。
这座小屋对于两匹半人马来说实在是过于逼仄,稍不注意就会引起那些小巧摆件噼里啪啦地联锁反应,于是蹄子也不刨了,尾巴也不甩了,直勾勾地安静望着人类。
当然,“安静”一词指的是如月色般沉静的赫卡特。
那匹金发人马总会忍不住哒哒哒地偷偷挪动,等宁知夏闻声抬头时,又立马屈起悬空的前蹄僵直不动,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幼稚游戏。
“这是色胶,这是打磨机,这是小饰品……”
宁知夏装没看见,对着两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拿起自己的美甲工具挨个介绍,顺便展示了一下成品穿戴甲。
“总之,就是人类装饰自己指甲的一种美容方式。”宁老师认真地进行课堂总结。
“哦哦,原来如此,那——”
米利伸出自己的双手,突然发现半人马的指甲盖天生就是浓郁墨色,他调转话头,刷地一下抬起前蹄,兴奋地说,“我们的蹄子也要做这个!”
宁知夏呆滞:“……”
好一个超级差生!
比起手指甲,半人马们更在意自己的四只马蹄,那是奔驰快感的源泉。
然而宁知夏在对方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抱歉,我做不到,你应该去找专业的修蹄师。”
精心驯养的马匹需要托运重物或是比赛,为了防止被地面磨蚀得凹凸不平,每只蹄子都会精心养护,让修蹄师定期修理蹄壁和蹄底,再钉上一块蹄铁来保护。
那是费腰费力气的大工程,宁知夏并非全能选手,这点常识完全来源于每晚的修蹄解压视频,让他为半人马的蹄子服务完全不可能。
“不需要你修整,我想涂点那个,就是那个!”
米利小心翼翼地捏起色胶瓶子晃晃,“给蹄子换个色!”
宁知夏低头看去,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嘴,那应该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马蹄,哪怕是被专人伺候过的纯血赛马也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