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全副仪仗, 只四名抬步撵的和两名随行?的内侍,一路走来脚步极轻,隔着这样的距离, 云英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她心?里有些发慌,幸好刚才再不?愿与萧琰多纠缠, 直接跑了,否则便要被太子撞见了。
眼看步撵靠近, 她赶紧退到一旁,低头调整好神色, 躬身行?礼。
“云英,”萧元琮示意步撵稍停,侧目仔细地瞧, “话已问完了?怎么脸色不?大?好?”
云英抬起头, 冲他勉强笑笑, 点头说:“回殿下?, 都已问完了。许是?临近午时,奴婢方才觉得?有些头晕,回去歇息一会儿便好了。多谢殿下?关心?。”
萧元琮望着她低眉敛目, 仿佛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 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淡淡“嗯”一声,没再多言,抬手示意步撵继续前行?。
过了前面的拐角, 便是?方才她经过的那片低矮的宫舍,这里从前是?用来存放修补宫城外墙所用之物?,以及供夜间在附近值守、巡视的内侍们歇脚的,如今存放之物?已统统被移至宫墙外的库房中, 又是?白日,无人来歇,是?以除了出入宫禁之外,鲜少有人经过。
然而,就在这样的地方,一条两间屋的外墙围出来的窄小夹道外,竟倚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背靠在墙上,面对这条还算宽敞的路,双臂环在胸前,目光向上,望着被宫墙割断一片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那一副随性不?羁的模样,正是?此刻应当?要在内侍省等待问讯的萧琰。
大?约是?眼角余光瞥见了靠近的步撵,他忽然转过头来,目光扫过,迅速落在步撵上端坐的萧元琮身上。
“大?哥,怎么这时候入宫?”萧琰懒懒地站直身子,也不?行?礼,就这么看着萧元琮,“想必是?那群阉人怕我跑了,特意去请的靠山吧?”
萧元琮听得?出他话里的嘲讽,并不?理会,只说:“父皇龙体抱恙,孤这两日一直忙于朝政,还未细细问过武家案的情况,今日晌午得?空,便特意过来瞧瞧。倒是?二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曾用过午膳?”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否认是?内宦们将他请来,也全了他们的面子,将自己的来意说得?合情合理。
萧琰耸耸肩,仿佛开玩笑似的:“我自然是?来等大?哥你?的。不?然,大?哥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萧元琮没有回答,他的眼神越发流露出恶意:“难道以为我出来调戏宫女,秽乱宫闱?”
不?是?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意有所指。
萧元琮的脑中闪过方才云英异样的神色,目光一闪:“二弟说笑了。孤正要往内侍省去,二弟可要同行??”
萧琰遽然收起笑容,冲他一挥衣袍,直接拒绝:“不?了,方才大?哥提醒得?对,我还没用午膳,就先?回一趟敬胜斋,一会儿再去内侍省。”
说罢,不?等萧元琮回答,站直身子径直提步,抄小道离开。
步撵旁的侍从心?中着急,迟疑着看向萧元琮:“殿下?,可要去追?”
“不?必,”萧元琮瞧着弟弟消失的背影,摇头,“随他吧,说了要去,想必便不?会食言。”
侍从遂不?再多言,随步撵一路行?至内侍省。
那里早有一众刑部的官员与内侍总管相迎,殷勤有礼地将他引入屋中的主座,呈上这几?日查案下?来写就的条陈。
“宫中涉事众人都一一查问过,没人亲眼见过武校尉下?药、服药,受害的彩凤亦称其是?因一名宫女传话,称武校尉在撷芳阁又要事想与其商议,彩凤心?有疑虑,但因正值圣上千秋,不?敢烦扰皇后娘娘,又想先?前武家曾为了联姻之事想要求到皇后娘娘跟前,生恐武校尉心?生怨怼,才去了一趟,不?料一到撷芳阁,便被人打晕了,后事全然不?知。”
萧元琮翻了翻条陈,问:“那名宫女可曾问过?”
“是?宁华殿的宫女,自述那日恰到鳞德殿寻公主殿下?,还未寻到,便被武校尉喊住——在其他宫女的供述中,也的确提到在鳞德殿瞧见武校尉同这名宫女说话。”
说到这儿,那名负责的官员亮出最关键的一处:“今早,宫外的消息传来,已确认无误,那日出现在撷芳阁的药粉,和香炉中加了料的盘香,的确都是?武校尉从平康坊的馆子里买来的。”
“嗯,可见药和香的确是?他带入宫中的。”萧元琮放下?条陈,没有直接提出看法,只这么简单说了一句。
那名负责的官员却听明白了,太子这是?不?打算把事情扩大?,将珠镜殿牵扯进来了,毕竟,瞧武澍桉当?日的反应,多少与皇后和郑家有关联。
如此也好,能够让他们这些办案的官员松一口气,查到此处,已将能查的真相都查了一遍,若再要深挖,只恐陷在其中,里外不?是?人。
毕竟郑皇后有圣上护着,不?但查起来阻碍重重,便是?真查出来什?么,只怕也是不了了之的结果。
眼下?,便只余吴王杀人案了。
“殿下?明察。”那官员恭维一句,又试探着说,“一会儿要问吴王殿下?的几?句话都已抄录好,殿下?可要提前一观?”
萧元琮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此案是?刑部主审,孤不?宜插手,过来旁听可以,至于别的,还是?应当?上达天听,交由父皇定夺才是?。”
官员顿悟,连连点头,告罪称自己疏忽糊涂,差点犯下?大?错。
太子再想一举拿下?吴王又如何?只要天子在一日,便压在东宫头上一日,吴王便安然一日。
这案子,左不?过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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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回到东宫后,已过了用午膳的时候。
膳房不?会给宫女们多留吃食,幸好丹佩和绿菱行?事周到,想着她还未回,便在屋里留了糯米糕与胡饼并一小碟果脯,虽早冷了,好歹能填
饱肚子。
云英心?中感?激,却没有立即坐下?吃,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小暖阁,将上身襦裙的暗扣解开。
里头原本干燥柔顺的软垫已变得?微微湿润,蹭得?胸前肌肤一阵难受。
方才与萧琰纠缠的那一阵,也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心?中烦闷羞怒所致,乳汁竟溢出了不?少。
如今小皇孙已八九个月大?,每日膳房添的吃食日渐增多,吃奶渐渐少了,她的乳汁也不?似先?前丰沛,已经多日不?曾感?到饱涨,更?别提这样溢出来了。
可见萧琰的确令她气恼厌恶!
好容易换了干净的软垫,她才重新回到外间。
小皇孙要午歇,丹佩去陪着,绿菱则在外间,束着衣袖举着熨斗给小皇孙熨衣裳。
“尚服局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都被提去问话了,送来的衣裳有好几?件边角都卷着,熨出来的衣裳连边缝也对不?上,”瞧见云英,绿菱随口抱怨一句,“云英,你?方才到宫里可见着尚服局的人没有?”
云英拿起凉透的胡饼咬了一口,牙口酸胀、咀嚼困难的同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腹中的饥饿。
“倒是?没有,”她还有些心?不?在焉,反应也变得?迟钝,等那口胡饼咽下?,才明白过来绿菱问的什?么,摇头答道,“想是?前两日已将宫中的人问完了,我到时,没再见有别人去。”
“也是?,由远及近,宫中的人近,待问完了才到东宫。”说到这儿,绿菱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晌午我去膳房时,听到厨娘说,昨日夜里,燕禧居死了一个宫女!”
云英拿着胡饼的手一哆嗦,差点将才咬了一口的饼掉出去。
“可是?中秋那日回来,被太子妃殿下?打过板子的那个?”
那名宫女正是?当?夜受太子妃指使,将靳昭引去撷芳阁的那个,那晚,在少阳殿外,她曾亲耳听到薛清絮说打了那名宫女板子,后来也在宫女中的流言中听说过。
“正是?她!”绿菱说着,将熨斗架好,做了个阿弥陀佛的姿势,才继续将熨好的小衣裳齐整地搁到一旁,换上新的,“听说是?板子打得?太重,挨了几?日,到底没挨住,昨日夜里断了气,教人拖出去了。幸好咱们在宜阳殿,离燕禧居远……”
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她也不?敢多说,很快息声。
云英听得?心?里一阵惶恐。旁人不?知内情,只听说那名宫女当?夜不?守规矩,趁着太子妃命她带中郎将下?去歇息时,差点冒犯了中郎将,这才惹恼了太子妃,得?了这样严厉的惩罚。
她们只说太子妃对下?人太过严苛,同先?前的青澜一样,虽有错,却绝不?该死。
而云英心?里却一清二楚,那宫女哪里是?犯了不?致死的错?分明是?她替太子妃办了不?该办的事,临到头来,又被太子妃灭了口!
那之前的青澜呢?她的死,是?不?是?也不?仅仅那样简单?还有太子,他在这些看起来与他毫不?相干的事里,又到底是?何种角色?
“你?以为他真的清清白白?”
萧琰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令她不?由出神。
“云英,你?怎么了?”绿菱已又熨好了所有衣裳,瞧出她脸色不?大?好,又心?不?在焉,一时有些担心?,“可是?方才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儿了?他们为难你?了?”
云英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人为难我,只是?早上起来便觉闷得?慌,方才又饿了一路,有些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