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开始收到哥舒翰军报的时候,差点以为对方是疯了。
什么太宗陛下再世,什么玄甲军神兵天降,傻子才信这种鬼话。
但紧接着,陕州和洛阳依次传来捷报,比哥舒翰措辞还要夸张激动,龙飞凤舞的每一个字写满惊喜。
不仅李隆基人懵了,整个长安都很懵。
潼关守住了?
陕州光复了?
洛阳回归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安禄山占领称帝的地方,他最精锐的军队全在洛阳,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令多少朝臣将军日夜担忧发愁,心急如焚,就这样忽然回到大唐怀抱了?
啊?这么突然的吗?
难不成真的是哭昭陵起了作用,太宗陛下显灵了?
众臣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乱说话,只互相交换着小眼神,偷偷打量着上首的圣人。
这要是假的也就算了,还能以假冒谋反僭越罪处置,这要是真的……
要是真的……
苍天啊,那可是二十几岁就打下了大唐的秦王殿下、封无可封的天策上将、兼任了一大堆重要官职的隐形天子,二十八岁继位,然后一路把大唐版图扩张到九千里都不止的天可汗啊!
懂不懂什么叫天可汗?
指指点点,你是不是想跳舞?
无数人为之疯狂心动,虽不敢说,但那种暗搓搓的兴奋劲儿拼命掩盖都掩盖不住,看在李隆基和杨国忠眼里简直无比糟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国忠质疑道,“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就算是转世,也不可能这么巧,偏偏这个时候带着军队就冒出来平叛了。臣看多半有鬼,不过是假借太宗的名义博名罢了,陛下绝不可轻信谣言,否则定会中了小人的奸计。”
李隆基左思右想,觉得有道理,遂对禁军大将军陈玄礼道:“奏报上说此人俘虏了安禄山,正往长安而来,卿率兵去迎,严加防范,如有不妥,就地拿下。”
“是!”禁军大将军严肃地答应了,率着禁军守卫长安,做大明宫的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禁军的后面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和偷偷摸摸藏在百姓中间的官吏。
“你们凑什么热闹?往后退,都往后退!还不知道这位秦王什么来头呢?万一打起来……”陈玄礼无奈地大声道。
“打起来我们也会帮忙的!洛阳的汉子是汉子,我们长安的汉子难道不是汉子吗?”百姓们起哄道。
“就是就是!我们带了武器的!”一帮游侠呼喊着。
陈玄礼愕然地看着他们,劝了半天没劝动,只好把百姓拦在城内,率军往长安的通化门外走了几里,显得正式一点,比较有庄重肃穆的氛围。
玄甲军远远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旌旗招展,疾驰如风,临近长安城外迅速降低速度,在烟尘滚滚中,马蹄声连成一片,甲光辉煌灿烂,令行禁止,不动如山。
为首的几位将领虎背熊腰,渊渟岳峙,个个神武不凡。
陈玄礼心里一紧,感觉自己莫名矮了一头,好像被比下去了似的。
“来者止步!”他按例询问,“这里是长安,请问来者何人?引兵至此,所为何事?”
那位身份不明的秦王殿下闻言取下了头盔,向陈玄礼粲然一笑:“我乃秦王李世民,前两日在洛阳俘虏了叛逆安禄山,特地送过来给长安诸君处置。军队不能进城吗?”
陈玄礼一时失去了声音,好像被志怪传说中的仙鬼夺取了舌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直到二凤又笑着问了一遍:“是不是不能带军队入长安?”
“是、是的……按规矩……”陈玄礼结结巴巴道。
“哦。”二凤很好说话,和蔼可亲地向后道,“那你们在这里等我。”
“那不成!万一有人起了歹心伤到你咋办?”尉迟敬德的大嗓门一吼,陈玄礼心肝都为之一颤。
“确实不妥,这个长安毕竟不是我们的长安,人手不够不安全。”秦叔宝也道,“怎么也得带个三五百的,保护你的安全。”
“听说朝中有奸臣,天子也宠信奸臣,若是有人进谏谗言,让禁军对你动手可怎么办?”王君廓想得更多,“长安毕竟是禁军的地盘,你心慈手软,倘若不忍心对天子动手,而致自己于危险之中,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是这个道理。”李世绩补了一句。
陈玄礼:“……”
我还在这里啊喂!你们就这么大声蛐蛐天子和禁军,没人管管我吗?
“天子也姓李,不至于对我动手的。你们放心。”二凤乐呵呵地安抚众将。
“我们不放心!”王君廓脱口而出。
他们迅速商议了一下,二凤好声好气地说服了大家,留翟长孙和三千玄甲军在城外,带着五百人和几位将军入城了。
陈玄礼:“……”
行吧。什么?规矩?不知道啊。他感觉再叭叭一句,尉迟敬德的马槊就要把他脑袋开瓢了。
二凤一进城,就受到了长安百姓的热烈欢迎。
大姑娘小媳妇的鲜花香囊手帕漫天乱飞,花瓣跟不要钱似的撒得到处都是。
都六月了,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这么多花?
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这扑面而来的花瓣雨,就被一个长者塞了个酒杯,里面还有紫莹莹的一汪酒水。
“陛下!尝尝咱家自己酿的葡萄酒!”
“陛下你好年轻啊!”
“陛下,这是我一大早采的莲花!”
“陛下吃果子吗?俺娘做的酥糖果子可好吃了,送给你!”
“陛下!我曾祖父腿脚不好没法出来,他托我向您问好,感谢您收复了洛阳!我兄长就在洛阳当县令,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这是我为陛下写的诗!临摹的飞白体!陛下您看看!”
……
陈玄礼僵硬地看着眼前狂热的人群,眼前一黑又一黑。
“你们刚刚不是说,你们带了武器,打起来会帮忙的吗?”他幽怨地问,“你们说的帮忙,就是用花瓣和香囊熏死他吗?还是用美酒佳肴撑死他?”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至少那些游侠儿确实是带了武器的。”有人振振有词道。
陈玄礼面无表情地转头看那些市井游侠,这帮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眼睛里cuacua冒光,争先恐后地挤到二凤面前,大呼小叫。
“我们也可以帮忙的,陛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大明宫我们也敢闯!”
“我们也敢!管它是玄武门还是什么门,我们都敢冲!”
陈玄礼:“……”
二凤:“……”
众将军:“……”
尉迟敬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摸摸脑袋,忍不住道:“我可能是耳朵出毛病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禁卫军面前说要闯大明宫?”
“那我耳朵也出毛病了,我也听见了。”秦叔宝道。
“我也……”程知节欲言又止。
“你们耳朵没出毛病,禁卫军都听见了。”王君廓感慨道,“真不知道如今的天子听了做何感想?”
“禁卫军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李世绩问。
“怎么没有?你看那几个嘴角都要翘上天了,偷偷扇了安禄山几个嘴巴子,然后凑到我们殿下边上去,帮他摘花瓣拿手帕酒杯去了。”王君廓乐道。
“嘿!那可不行!万一有刺客混进去咋办?我可不许他们抢我位置。”尉迟敬德刚聊了两句天,就发现自己位置被抢了,连忙挤过去再抢回来。
王君廓收了笑,叹了口气。
“怎么了?”二凤奇怪地问,“百姓热情,不好吗?”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百姓们太过热情,不肯放你走怎么办?”王君廓问了个很离谱又很刁钻的问题。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谁知道我们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二凤道,“叛乱平定了,就行了吧?”
“这可不好说。”王君廓含糊道,“等会到了朝堂上,殿下务必要小心谨慎一点,决不能掉以轻心。”
二凤嘴上答应着,实则觉得没什么大事,他就是好奇现在的长安和朝廷什么样,就带着安禄山过来瞧瞧而已,又没打算抢皇位,大不了把俘虏一丢,他走就是了。
皇帝也是他后世子孙,还能对他动手不成?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了大明宫,跟溜溜达达回自己家一样,前呼后拥,谈笑自若,比李亨还像太子,比李隆基还像皇帝。
往兴庆宫这么一走,卸甲解刀,从从容容,风姿天成,看得满朝屏息,不敢直视,又忍不住一直偷看。
“你、你是……”李隆基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大惊失色。
他几十年的涵养瞬间破功,紧张得像个毛头小子。
“我乃秦王李世民。”二凤这句话说了好多遍了,张口就来,笑语盈盈道,“我把安禄山带来了,你把他的人头砍下来传给其他地方的叛军看,应该能更快地平息叛乱。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再……”
“大胆!你这个逆贼竟敢冒充太宗皇帝!禁卫军何在?还不拿下!”杨国忠大声呼喝。
全场一片死寂,静得宛如坟场。
陈玄礼汗湿后背,张口结舌,手紧紧地攥着长刀,指尖微微颤抖,却一动不动。
他当然可以不动,杨国忠是贵妃的兄长不错,也是大唐的宰相不错,但禁卫军只需要听从大唐天子的命令,就算是宰相,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也无权调动禁卫军。
李世民只微微而笑,漫不经心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李隆基:“如此对待有功之臣,这就是开元盛世、天宝风流吗?难怪会半道而折,祸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