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紧张尴尬的时刻,太子李亨开口道:“父皇且慢,到底是叛逆还是有功,且给几位来客一个分说的机会,省得别人以为我们诛杀功臣,伤了臣子们的忠心。”
他考虑得还是比较有道理的,不管对方是谁,前脚刚收复洛阳,后脚就把安禄山父子的命送到长安来,结果当皇帝的却对这样的功臣说杀就杀了,你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让长安和洛阳的百姓怎么想?
但凡有点胆气的,都得戳着你脊梁骨骂。
李隆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不,他是太明白了,明白得太多了!
一看到这个所谓秦王的容貌气度,他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慌,刹那之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危险。
不能让这个人再多说一句话,不能让他有机会赢得朝臣们的心,不能让他动摇自己的统治!
安禄山史思明他们都是叛逆,全天下所有的忠臣良将都会去全力去平叛,以大唐的军队和国力来说,叛乱迟早会平的,李隆基确信这一点。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凭什么敢说自己是秦王李世民?他哪来的这么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难道他真的是太宗皇帝吗?
不不不,如果他真的是……
李隆基不敢去想,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否则的话,他的皇位还怎么坐得稳?
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他的祖宗,绝对不能!
“还分说什么?难不成你相信他的鬼话连篇?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李隆基忍不住道,催促着,“陈玄礼!还不速速将逆贼拿下!”
压力给到了陈玄礼这边,他哆哆嗦嗦地拔着刀,面色惨淡,几乎要哭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有人高声道。
二凤淡定地看着热闹,把这些人和哥舒翰告诉他的情报一一对应,不断在心里加着标签。
皇帝:李隆基,和李世民他爹一个样,是非不分,小心眼,权力欲旺盛,喜欢玩弄心术,也喜欢诛杀有功之臣。
太子:李亨,看上去比李隆基好那么一点,但有一种装腔作势的感觉,邀买人心,感觉不是很真诚。
宰相:杨国忠,另一个裴寂,可能还不如裴寂,宠臣加外戚,霍乱朝纲,该死。——他得找个机会把这货给除掉。
中枢的最高领导都是这种货色,大唐的百姓们真可怜。
李世民琢磨着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他离杨国忠有几步,怎么假装不经意地带走这个佞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替他说话。
这个人和假惺惺的李亨不一样,他年轻气盛,雄赳赳气昂昂地越众而出,径直走到陈玄礼旁边,以身犯险,挡住陈玄礼的刀。
“臣相信他就是太宗皇帝!”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心里猜测是一回事,真的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世民讶异地看过去,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应当是宗室,不然他不会在这个年纪就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不过说到这里,这些大臣们上朝的时候都是站着的,不知道是特殊情况,还是礼仪发生了改变。
仅仅从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皇权变得更强硬,朝堂氛围也更森严了。
“你相信?”李隆基怒视着他,“李倓你是疯了吗?”
他就是李倓啊。李世民心道,太子的儿子,挺果敢的小伙子,和太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不错,挺顺眼的。
“我没有疯!正因为我没有疯,我才相信!如果他真的是叛逆,真的有不臣之心,既然已经拿下了洛阳,就应该趁机占领,效仿安禄山称帝为王,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可是他没有!”李倓慷慨激昂,“他不仅没有占领洛阳,还把安禄山父子都带过来了。他甚至没有自己杀了他们立功,而是留着给朝廷处理!从头到尾,他一点都不居功!试问这个世间,哪有这样的叛逆?”
“是呀是呀。”有朝臣小声附和着。
“那么大一个洛阳,人家都没要呢。”
“要不是……帮忙,潼关差点失守。”
“潼关要是一失守,整个长安就要落入叛军手里了,咱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在?”
“这位……实实在在地拯救了大唐啊。”
“一心为了大唐着想,拨乱反正,毫不贪功,说是圣人再世也不为过……”
大唐将皇帝称为圣人,这人一点也不含蓄的一语双关,引来了同僚们的侧目,但竟无人去反驳他。
“住口!无知小儿,你懂什么?”李隆基气急败坏地训斥李倓。
“建宁王肯定是被叛逆蛊惑了,陛下需快快处置逆贼,以免更多人被其蛊惑。”杨国忠立刻道。
“诶?可我只说了两句话。”李世民无辜地嘀咕,“我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蛊惑人心的本事,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纷纷惊讶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不忍心拆他台。唯有心直口快的尉迟敬德嘴巴比脑子快,接茬道:“你不是一直都有吗?”
“有吗?”李世民疑惑地眨了眨眼。
“有啊!”尉迟敬德言之凿凿,“你那时候把被冤枉的我松绑,带到你卧室,还给我送金子,说你很信任我,相信我是清白的,当时把我感动得呀……”
“咳。”王君廓低咳了一声,紧绷的情绪都被打乱了,无奈道,“这个时候提这个干什么?”
“反正也打不起来了。”尉迟敬德随口道。
武将的本能告诉他,周围杀气不足,禁卫军那个犹犹豫豫的死样,拿着刀怕也砍不下来,有这耽搁的功夫,够他夺三回武器了。
——没有在羞辱某元吉的意思,就事论事。
李世民忍俊不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好笑。但想起从潼关到洛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那些百姓们褴褛的衣衫和殷切期望的目光,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才一百三十五年,大唐就要步隋末后尘了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懒得去争辩什么,朗声道:“河北还在叛军手里,那地方民风彪悍,容易起杀伐,又是安禄山的老地盘,你现在急着杀我,是指望史思明明天暴毙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隆基像一只爪牙钝化的老鹰,明明已经糊涂昏聩,却还以为自己像年轻时一样能鹰击长空,翱翔万里。
“我能帮大唐平叛。”李世民笃定道,“郭子仪和李光弼都在河北作战,他们都是很不错的将军,李嗣业也在从西域赶来的路上。只要别瞎指挥,平叛是迟早的事,但有我帮忙,叛乱能早点平定,百姓们也能早点安居乐业。——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无非就是权力那点事罢了,可你若不将大唐百姓放在心上,为了一己私欲自毁长城,那你就不配当皇帝。”
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说到了所有人心坎上。
李隆基为之色变:“我配不配当皇帝,还轮不到你来说。”
“怎么轮不到?”李世民冷笑,“隋是怎么亡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吗?失民心者,必将失天下。”
“你凭什么说我已经失了民心?”
“安禄山谋反是打的什么名义?——清君侧,诛佞臣。诛的是哪个佞臣?就是你身边大放厥词的杨国忠。”李世民抑扬顿挫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这个杨国忠,他不算佞臣?”
“骂得好。”李倓低声附和了一句,就在陈玄礼附近,偷偷向李世民递了个仰慕的眼神。
“陛下!臣冤枉啊,臣都是一心为了陛下,为了大唐社稷……”杨国忠马上开始喊冤。
“好大喜功、贪图享乐、穷兵黩武、结党营私、专权祸国。——当然我说的是杨国忠,不是你。”李世民轻飘飘地瞅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李隆基,微微一笑,“能让这样的人当这么多年宰相,又能在不通军事的情况下逼迫守潼关的哥舒翰出兵,你简直让我想起我父亲。”
他自然而然地感叹着,所有人也都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语境,联想到了大唐名义上的开国皇帝李渊。
那位高祖是个什么德性,有资格站在这朝堂之上的,还有谁不了解历史不是?
有些人仗着自己站得靠后,窃窃私语道:“确实很像。”
“遥想当年圣人刚继位时,是何等胸怀大略,没曾想年事一高,就步高祖后尘了……唉……”
“怎么咱们大唐天子个个都像高祖,而不像太宗呢?”
“这不是有一个像太宗的吗?”
“这不叫像,这不就是吗?”
“我说的是建宁王,你想哪去了?”
……
李隆基也下意识地想到了李渊,深觉自己被狠狠骂了,但紧接着他就回过味来。不对呀,这思路不就被带跑了吗?
他怎么能顺着这人的话去思考,默认对方的父亲就是李渊呢?
那不就等同于承认,对方就是太宗皇帝吗?
但连他都这么想,又怎么防得住别人不去这么想?
这下不仅杨国忠急了,宦官边令诚也急了,纷纷道:“此人妖言惑众,绝不能留。”
李世民只静静审视着李隆基,越看越糟心,再看看闷不吭声的李亨,如同一下子看到了两个李渊。
不是他后世子孙吗?怎么都是这种货色?
他来得匆忙,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就离开?河北还在苦战,百姓们水深火热,将士们浴血沙场,难道就是为了让这样权欲熏心的老皇帝在这里拖垮整个大唐的吗?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万一他今天就回去了,想着后世这么一个烂摊子,他能恨得把牙咬碎,气得饭都吃不下。
那么,只好冲动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