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出生就在这条胡同的,六岁那年被送到舅舅家寄养,这才来到了这个有着林知莜的大杂院。林知莜从小活泼好动自来熟,见隔壁来了个没见过的小男孩儿,新奇极了,无数次探头探脑地在舅舅家门口张望。可出于恐惧和害羞,林知莜对他越好奇,他就越躲着不见,所以过了很久两人都没熟悉起来。
那时他一直过得战战兢兢,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妈妈抱着他抹完眼泪后,就再也没出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在这里住多久。只是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舅舅舅妈在吵架。
“自己的孩子都不想养,不知道为什么要生。”这是舅妈尖刻的声音。
而后又听到舅舅说:“她那不是没办法么?”
“怎么没办法了?我看是只想着自己逍遥,不想带个拖油瓶。”
“你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
舅妈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减轻:“房子就这么大,还不让人说话了?哎,屁大点儿地方,多个人就更挤了。”
“那我妹不还每个月给你打钱呢吗?你也够黑的,要人一月 600,快赶上月工资了。”
“那怎么了?养个孩子我担多大责啊。”
“行啦,不就是给口吃的给口喝的么,小北也费不了你多少事儿,稍微对人好点儿,毕竟是咱外甥。”
大人的敌意是会传染给孩子的,舅妈对他没好脸色,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就敢明里暗里地欺负他。身形瘦弱的段小北哪是对手,两人站一块儿,像极了动画里的胖虎和大雄。
有次大人不在家,段小北不知道怎么的就惹恼了“胖虎”,被追着一顿打,他惶急慌忙地跑出家门,还没跑多远,就在院儿里摔了一跤。他以为自己要完了,忙蜷起身子,用手护住脑袋,等待“胖虎”不知轻重的拳脚落下来,可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动静?
年幼的段小北悄悄翻过身,紧张地睁开眼。那天的太阳有些刺眼,他忍不住抬手遮在额头,待视线完全恢复清明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
居然有个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姑娘挡在他跟前儿,正叉着腰跟“胖虎”对峙呢!“胖虎”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小姑娘却毫不胆怯,大声说:“不许你欺负人!不然我就喊了!”
后来“胖虎”是怎么走的,段小北已经忘了,只记得小姑娘喝退了他后,转过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笑嘻嘻地问:“你就是段小北吧?怎么总不出来玩儿呀?我叫林知莜。”
段小北脸上还沾着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他比林知莜还矮半个头。
从此两人才熟了起来,林知莜的野蛮霸道和横冲直撞,恰恰成了他的保护伞。她可不怕“胖虎”,一发现段小北被欺负,状告得比谁都快,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好几次搞得舅舅舅妈都下不来台。忌惮于林知莜这枚威力十足的“小钢炮”,“胖虎”渐渐地不敢再主动招惹段小北。
有了朋友后,段小北就不爱在家里呆了,天天跟着林知莜在胡同里转,很快认识了陈子航。三小只一起手牵手上了小学,又升到同一个初中。段小北发育晚,初三毕业时,依然比林知莜矮了那么一点点。直到高一他身高疯长,一年蹿了将近二十厘米,才成功甩掉“体弱瘦小”的标签。
只可惜,他和林知莜从高中起就分开了。段小北成绩好出不少,自然而然考进了区重点,林知莜和陈子航则继续混在家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他没法儿再和林知莜一起结伴儿上下学,林知莜似乎也没觉察觉到他身高的变化,更没觉察到这些年,段小北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不点儿了。
为什么会喜欢她?
段小北也不知道。
相识时还太年幼,甚至在他发觉林知莜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之前,根本没意识到这就是喜欢。他只是习惯了和林知莜的这种相处模式,小时候是她保护他、带领他,长大后就变成他照顾她、包容她。心思多一分少一分,付出多一点少一点,他从来没计较过。
春夜的凉,有寒意,但却让人更清醒。
已经走到单元楼下,段小北却还不想上去,一边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脚一脚踢着并不存在的石子儿,一边在脑海中梳理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头绪。
他并没有在等谁,却意外地等来了一个同样晚归的人。
关淼关上车门,抬头就见到了站在路灯下的段小北。
车开走后,两人之间短短几米的距离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只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就朝他走了过来。
在段小北面前站定,关淼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年轻男人。两人都有些意外,怔怔地看了彼此好一会儿,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不约而同地轻轻打了个酒嗝儿。
“要打嗝冲一边儿去,气儿都喷我脸上了!”出租车上,周游捂着鼻子,嫌弃地推开刘宇快要靠上来的脑袋。
坐在前座姜来回过头来:“他没事儿吧?”
“死不了。”周游看着又歪倒在另一侧的刘宇,下了判断。
司机却没周游那么好的心态了,连声说:“看着点儿啊,别吐车上了。”
姜来赶紧抓起自己的 neverfull 朝后扔去,嘱咐周游:“他一不对劲儿就把他脑袋塞进去,够他吐的了。”
司机回头瞟了一眼这熟悉的“棋盘格”,笑了:“那还是吐车上吧,赔个洗车费更划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