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强行用一根冰冷的钉子将焦灼的灵魂钉在心脏之上,他的眼神有一瞬间让旁人感到陌生。
不知又沉默了多久,他缓缓将视线转到云揭身上。
有一瞬间,他似乎想戳破那层窗户纸,撕心裂肺地质问他“裴彻究竟瞒了我什么”,最终却克制地闭上眼睛,起身去找医生处理伤口,孑然一身。
云揭无声看他的背影,垂在身侧抓着证件的手默然收紧了。
……
一场漫长而惊险的手术后,裴彻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他被转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进行后续的观察治疗。
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时间是从下午5点半到六点固定的半个小时,过时不候,而裴彻手术结束时已经是深夜,闵琢舟没能探视成功。
在同院的儿科安顿好闵画,确定有警方24小时看守后,他先回了一趟原来住的地方,替裴彻准备一些长期住院所需要的东西。
从裴氏总部直通顶楼平层,闵琢舟独自站在门口,盯着门锁看了很久。
这间屋子安装的一直是密码锁,此时他却感到眩晕,就连输入密码的指尖也微微发颤。
那些发生在孤儿院剧场的记忆如同山呼海啸,撕心裂肺的哭号、轰然的巨响、喧嚣的尘土与腥甜的血液如影随形,如不断翻涌的黑潮侵蚀闵琢舟的骨骼。
直到门“咔哒”一声打开,他才缓缓回神,将自己颤抖的手指藏进袖子里,推开门走进去。
他输入的是以前的旧密码,裴彻一个数字也没改过。
屋内陈设一如从前,仿佛他从未离开。
出了玄关进入客厅,窗外仍然是一片辉煌斑斓的城市灯海,因为临近过年更显喜气洋洋,满目灯红酒绿,霓虹琳琅。
可整座屋子就像是一座大型冰窖,冷得没有一丝人气,明明屋内的智能温感系统始终尽职尽责地维持着室内的温度,闵琢舟仍然却感觉不到温度似的,嘴唇被冻得发白,毫无血色。
证件、衣物、生活用品……要收拾的东西很多,闵琢舟将它们一一归拢分类,条理清晰地打包放好。
他就像一个运行良好、有条不紊的人形机器,眼神木然一言不发,连呼吸都很轻。
直到他推开门进入书房,无波的瞳孔深处才掀起一丝震颤。
裴彻书房原本的装修和他自身气质很搭,一直是那种商务极简风,桌案永远整齐干净、书架永远一丝不苟,很利落,也很没人气。
但此时这里几乎是一派乱象,像是个繁冗又隐秘的美梦藏匿处。
书房内,无论是墙上、桌上还是地上,这个空间的任何角落都摆满了相片,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张相纸,像是沉睡在这里、不被惊扰的蝴蝶。
而这些照片无一例外,画面之中全是闵琢舟。
闵琢舟蹲下身捡起一张照片,恰巧就是当初他和裴彻一起看过的歌剧《猫》。
相片中的他画着夸张的舞台妆束,光就落在他的身上,一双漂亮的眸子目光炯炯。
翻过来,相片背后还有一串类似代码的手写编号:01:50:30:08/8f。
这样的书写并不规范,但是他看懂了。
闵琢舟一声不吭地愣在原地,他胸腔无声缩紧,忽然将离他最近的所有照片全部收拢在自己的怀中,将它们的背面全部都翻过来,一张又一张,固执又倔强。
刚开始还有耐心,到了后面手法就愈发潦草,他的眼瞳中飞快闪过一串又一串数字,它们有时候无限接近,有时候又相差甚远——
3f、9f、16f……24f。
将所有自己能拿到的照片都翻了一边后,闵琢舟猛然闭住了眼睛,他再也捧不住那些相片,哗然撒向了地面。
裴彻……简直就是个疯子。
国内影片的放映帧数标准为1秒24帧,裴彻就将他过去所参演的每一部影片里面所有关于他的镜头,按帧数洗了出来。
二十四帧是一秒的循环,那是一座思念的高山。
第81章 琢舟,我疼
坍塌,烈火。
朦胧的意识漂浮在硝烟和浓雾之上,裴彻其实并不能感到痛苦,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庆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闵琢舟和闵画紧紧地护在了自己怀中。
最起码他们没事。
大难之下,裴彻想要浮起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连面部神经和肌肉都控制不了。他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苦游魂,茫然地被挡在躯体和血肉之外。
耳边不时传来尖锐刺耳的器械声响,还混杂着严肃凝重的人声,他偶尔听得真切,但更多的时间听不太清。
被拽进朦胧黑暗之中的感觉非常微妙,裴彻感觉身体逐渐被冰冷的潮水淹没,一切声音都变得虚幻而飘渺,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眼前开始出现不同人事物的虚影,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他想起季苏白是如何用一种人畜无害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逼我对付你呢”,想起魏长钧是如何展开身后的漆黑羽翅将阴影投向一整座城,想起某个焦头烂额的深夜云家嫡子云揭的秘密到访,想起老裴一边皱眉一边叹气、无可奈何地负手而立。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惊鸿而过的羽毛,裴彻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生锈的转动,一双无形的手将时间的轴无限回拨,发出铮铮的颤响。
“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垂青而得到一块肉,你以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