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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彻,小裴……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声呼唤从陌生的方向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裴彻再次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醒来,看见了无菌服下,裴御东老泪纵横的脸。
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父亲,就连年少时母亲周衿去世时也没见过。
老裴年轻的时候冷硬严厉,上了岁数却越发平和,但无论什么时候,他看上去都是平和镇定、坚不可摧的。
可现在却像是平白老了十岁,眼角沟壑纵横,头发花白如雪。
年迈之年独子重伤,天下父母怎能坦然以对。
裴彻眼珠在眼眶里克制又艰难地动了动,微弱地牵了下唇角。
老裴觉察到他的回应,慌忙又叫了几声,确认自己儿子的眼珠在正常追视后,忽然又转过头去,沉默地对着墙壁,将自己脸上流干的泪水擦了干净。
再回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痛苦已经被收拾得十分干净。
老裴用一种很深很沉的目光注视着裴彻,专注凝视了好一阵子,才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嘴唇颤动,想要说什么话,一开口,看见儿子那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样子,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格外短,老裴没多久被护士请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裴彻。
爆炸发生的第七天,也是他醒来的第二天,正好是合家团圆的大年夜,除夕。
一直等到六点探视通道关闭,闵琢舟都没有来。
而这天也是郭艾琳和蒋南河的头七。
尸检报告出来后,法医鉴定中心通知家属去入殓火化。
闵琢舟一袭黑衣,胸前别着白花,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完了程序。
除了他没有人再过来,他母亲肖淳如听说这件事后一病不起,闵画又太小,这一对年仅二十几岁的男女走得太过仓促,再无他人关心。
爆炸发生的时候郭艾琳和蒋南河在剧场舞台正中心,躲无可躲,基本都被炸成了碎片,连个全尸都没留。
后续警方将从现场搜集到的人体组织和骨骼送去法医中心检验,报告出来这天正好是他们头七,那些混合在一起的残肢又被按部就班地烧成了一捧灰。
闵琢舟原本不想将郭艾琳和蒋南河那个社会混混合葬在一起,但是偏偏两人死得难舍难分,血肉骨骼都粘连在一起,最后只好葬在一个墓穴,碑上就刻了寥寥数字,姓甚名谁、生卒年岁,再无其他。
黄纸暖穴,撒福荫土,铺金盖银,吉时安葬。
闵琢舟按照墓园的安葬流程走完了全程,无声站在墓前之时,天空中忽然撒起了一点如牛毛的细雨。
雨点坠落在掌心,他略微抬起眼梢,看远处云天低垂雨雾空濛,寒冬末,新岁出。
雨淋灵,代代穷;雨淋墓,代代富。
他这个妹妹生前善恶难分,死后倒是得上天眷顾,大抵来世投胎能落入个好人家。
从墓园出来,闵琢舟看了眼表,重症室的探望时间已经过了。
昨天院方虽然和他联系说裴彻醒了,但让一个危重病号配合医院那固定的半个小时“清醒”实在是有些难度,所以他进去的时候裴彻又处在那种昏迷状态。
指尖落在云揭的联系方式上,闵琢舟有一瞬间想要开口求他通融,但随后还是放弃了,极轻地叹了口气,从墓园打车回家。
他没有回曾经和裴彻一起住的那个房子,而是回到了自己买的那间二居室。
城南福利院爆炸是引发巨大社会恐慌的重案要案,闵琢舟作为亲历者时不时要配合调查,再加上要往医院跑,他担心自己顾不上闵画再出事端,就先把他放在有警方保护的老裴身边。
推开门进来,整个家中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没个人气。
新春佳节,闵琢舟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饺子煮了,草草应付了自己的年夜饭。
这房子不比裴彻那边高端阔气,窗外也看不见阖家团圆的亿万灯火,在城区内全面禁炮竹的政策背景下,只有极个别人“顶风作案”,偶尔放个双响雷二踢脚,整个夜晚寥寥无味。
洗完澡后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年年如约而至的春晚已经开幕,闵琢舟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犹豫地打开电视,看了几分钟,嫌吵,又心浮气躁地拿遥控给关了。
明明以前的除夕也不见得有谁相陪,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
囫囵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周遭安静至极,闵琢舟几乎要在这冗长的寂静中昏沉地睡过去,但又被一声电话铃声吵醒。
探身拿起放在桌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云揭。
“云医生,新年好。”
闵琢舟在沙发上坐正,接起电话,出于礼貌简单寒暄。
“闵先生同好。”
云揭礼尚往来地回了问候,随后他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说明情况:
“刚刚从重症医学科护士长那边得到消息,今天过除夕,医院对临床工作进行了统一调整,多挤出来一次探视时间。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要不要过来看看?”
闵琢舟一愣,嘴唇微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揭没等到对面的回应,轻声补充:“裴彻他现在醒着,你过来的话,有利于他的进一步治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