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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大年夜,住院部依旧灯火通明。
    生死、离合、旧岁与今朝,均在此时此地交结往来,融为一体。
    闵琢舟换好隔离服,穿好鞋套轻声步入重症病房。
    这间重症室里只有裴彻一个病人。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脆弱又困顿,像是被黏在蛛丝上动弹不得的小虫,重伤垂危,命悬一线。好在他呼吸机已经卸了,虽然仍然闭着眼睛,但应该只是精力不济地睡着了,呼吸舒缓平稳。
    尽管在这些天里闵琢舟已经见惯了这样的裴彻,但每每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口仍是一空。
    无声走到病床前,他看着裴彻沉静的睡颜,颤抖着呼出口气。
    在裴彻丧失意识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希望这个人醒过来,可如今这人醒了,几分茫然又混着其他情绪浮了上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心绪纷绕,不上不下。
    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裴彻扑过来为他挡了一遭,闵琢舟难以想象自己会身在何方。
    他的结局或许会和郭艾琳一样,成为一方在除夕这天被细雨润湿的碑——可如今却是裴彻重伤在侧,他好好站在这里。
    最不想亏欠别人的人,亏欠了别人一条命。
    自孤儿院爆炸的那一天起,闵琢舟就丧失了平静地想起裴彻的权利。
    一旦他梦回、想起、看见、触碰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心脏就会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刺痛。脑海离里会自发地浮现出烈焰,耳边也会响起巨响,那是他需要用一辈子去修复的沉伤,无可救药。
    有时候,他宁愿是自己躺在这里。
    无声用视线将裴彻的脸勾勒一遍,闵琢舟忽然十分克制地伸出手,带着无菌手套的指尖轻柔地落在他的眉骨、眼窝、鼻梁和嘴唇。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像摩挲一幅珍贵的名画,也像安抚一座苍白的雕塑。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周遭太静,闵琢舟垂着眼睫,手指摩挲裴彻没有几分血色的嘴唇,不自觉地将在他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声。
    而下一刻,一直合眸的裴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不太能聚焦,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床边之人身上,沉墨似的眼瞳深处沉甸甸的,异常摄人心魄。
    空气忽然变得凝固,闵琢舟指尖动作微微一顿。
    “……你一直醒着吗?”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极细微地挤出来,担心惊扰了一个癔症般的浅梦。
    虽然裴彻的氧气罩经过医生评估后已经摘下,但他仍然不太能流畅地说出话,他眼巴巴地盯着闵琢舟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一瞬明光。
    他费力又执着地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憋出几个话音:“你……没事……”
    你没事就好。
    闵琢舟眼圈倏然红了,他别过头将眼底的热意强压下去,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以为……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没事吗?”
    裴彻眼睫微微颤动,似是理解也似是不解。
    “别人察觉到爆炸的第一时间都是护住头卧倒,你直接展开双臂往前扑……明明察觉到了危险,第一目标却不是保护自己的生命。”
    闵琢舟垂在一侧的手渐渐握紧了,声音嘶哑:
    “爆炸产生的任何弹片、石子、杂物……这其中的任何东西击中你颅骨的关键位置,都能在顷刻之间要了命你知不知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一个‘裴彻因我而死’的阴影里,想让我今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亏欠与内疚中,想让我每次午夜梦回都要想起你的脸怅然若失心痛难忍……对吗?”
    闵琢舟气息倏忽一顿,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胸腔起伏得厉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话,他本不该对任何人说,更不该跟现在这种情况的裴彻说。
    说这些的时机太不对了,这可是重症监护室,病人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出现新的变化,经受不了任何刺激。
    裴彻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边的人,某个瞬间他连呼吸都忘了,心脏跳得很快,有几分疼、又很酸楚。
    闵琢舟在害怕,因为在乎他的安危而感到害怕,他说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眼,都是这些天深深压抑的恐惧与痛苦。
    目光不知在他通红的眼眶上停留了多久,裴彻竟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启唇,对着口型说:“不要哭,好不好。”
    恰似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心尖最柔软的地方,闵琢舟猝然闭上眼睛,眼泪反叛地顺着脸颊滑落,仓促地坠在地上,快得像一瞬流转的光。
    三十分钟转瞬即逝,护士进来,公事公办地通知时间已经到了,这个点病人早就应该休息。
    闵琢舟应声准备离开,他垂眸去看病床上的人,觉察到他的眼神光一瞬间暗淡下去,就像是好不容易得到糖果又要被家长没收的小孩。
    你还会再来吗?裴彻很想这么问他。
    但是他现在虽然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意识却随着时间的流动愈发清醒。
    在爆炸的那一刻护住闵琢舟和闵画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从未想过用这个作为道德枷锁去向闵琢舟要求什么、索取什么。
    来与不来,本该都是他的自由。
    闵琢舟安静地盯着裴彻看了一会儿,倏然俯下身,嘴唇凑近他的耳边,声音若即若离,却温柔地像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