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下意识启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早上醒来时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人,闵琢舟未留下只字片语。
“云医生,您找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一场及时的甘霖,温和地浇灭了房间内焦灼又滞重的情绪。
病房内的两人同时回头,看见闵琢舟拎着一袋水果走进来,微光勾勒出他身体挺拔的线条,目光沉静得与平常别无二致。
他走到旁边,将陪护椅从病床下勾出来自顾自坐下,视线在裴彻不可置信的面庞上轻轻点过一瞬,快得就像是甩尾而过的游鱼。
“硬盘是许亭瑄给我的,如果您查阅了附件应该能看见他的署名,”闵琢舟并未等云揭开口询问,先用一语说明了这东西的来源,“他曾经在爆炸案发生后做过笔录,或许您还有印象。”
职业优势使然,云揭眼前自发浮现一个冷漠又斯文的年轻面孔。
许亭瑄。
和宁城王家关系甚笃的那个人。
云揭分出半缕思绪去厘清现在的人物关系,然而一旁的闵琢舟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垂眸,直接用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轻声对那头说了下情况,又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云揭。
“云医生好,我是王文赫。”
听筒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那边混合着略显嘈杂的风声与人声,接电话的人仿佛正坐在某个空旷又喧嚣的大厅里。
王文赫状态明显不佳,孤苦伶仃活似被霜打过后的小白菜,但或许因为闵琢舟刚刚和他沟通过情况,他说话的条理还算清晰:“关于许亭瑄和这枚硬盘的事情,具体是这样的……”
饶是情绪低落,他还是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了整件事的始末。
许亭瑄自小离异跟着父亲,他那位久居国外、不常联系的母亲名为盛豫,是国外很有势力的家族独女。盛豫曾经救过被魏家暗中追杀的女高管nanfg,并为她提供庇护,而后者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便把魏家的商业机密透给了盛家。
后来盛豫为了逼自己的独子回去继承家业,又把这个信息作为橄榄枝抛在许亭瑄手上。许亭瑄因不满于魏家打压王氏,再加上对闵琢舟和闵画心怀愧疚,就把这根能戳穿魏家喉咙的橄榄枝递给了闵琢舟,如此形成一个闭环。
云揭沉声不语,在心中迅速消化了王文赫的一席话,他眼瞳中疑惑稍浅,却依然很严肃地说:
“谢谢您的配合,但我需要许亭瑄先生他本人的联系方式。”
王文赫耷拉着脑袋,非常颓丧:“他出国了,昨天连夜走的,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云揭微微眯起眼睛:“什么?”
王文赫语气中带上些许焦躁,这个脾气向来很好的年轻人仿佛吃了枪药一般,毫无征兆地就着了:
“盛家那边不可能无偿把这些信息赠送给他,许亭瑄必然答应了他母亲很多事情,你们要想查尽管去查,我比你更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好在云揭并未受到电话那头情绪波动的影响,心如铁石地沉声问:“你知道他怎么走的吗?陆路还是海路?”
电话那头的王文赫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后发出一声暗哑的叹息:“我现在在机场大厅,能查到他起飞的航班。”
云揭当机立断地问了机场地址。
挂断电话后,病房之中寂静无声。
窗外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下,“滴滴答答”地敲在檐上。
云揭在站在原地,花了一分钟理清思绪,转头看向闵琢舟和裴彻,启唇:
“有关部门会立刻针对核查硬盘信息的真伪开展相关工作,在最终结果没出来之前,还请两位对这件事情严格保密。”
闵琢舟闻声,斯文又得体地点头应下,他周身毫无破绽,唯有眼尾掠过一瞬新鲜又苦涩的光。
大费周章,他才拥有了“知情”和“保密”的资格。
从见到那枚硬盘里的信息起,云揭就反应过来这是闵琢舟刻意安排的一场试探。
还是一场明目张胆且容错率为零的试探。
如果裴彻真的铁了心要和魏家结盟,那么闵琢舟把这枚硬盘交给他的做法无异于狼入虎口,稍有不慎甚至会引火烧身……而暗中调查魏家的警方,也绝对没有接触到它的可能。
可现在那枚硬盘被安安稳稳地被交到了云揭手上,成了扳倒魏家的重要突破口——谁和谁同气连枝,谁和谁站在一条船上,再无可争议的必要。
这场的试探,闵琢舟大获全胜……可如果按照原来设定好的剧本,他本该满盘皆输。
云揭目光复杂地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戳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好在他想起自己还有要案在身,便干脆利落地收拾了电脑,提前告辞。
房门“吱呀”一响、“咣当”一合,病房里只剩下裴彻和闵琢舟。
云揭一走,裴彻便忽然紧张起来。云揭能明白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闵琢舟如果不信他,绝对不会把装着重要信息的硬盘放在他的枕边。
闵琢舟抬眸看他一眼,又是极轻极快的一瞥,如蜻蜓点水,过而无痕。
这是他今天第二眼看裴彻。
仅仅是他云淡风轻的一个眼神,裴彻却感觉到自己周身如过电,那目光仿佛是有触感的,牵引着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切事情都呼之欲出:
“琢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