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的眸光默默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抬手掩住唇咳嗽一声,声音弱了几分:“我的意思是,尽量。”
……
等到护士记录好数据后离开病房,房间内仍是一派寂静。
漫长的怔忪过后,闵琢舟如梦初醒,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哑声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裴彻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脸上,看他眼眶仍然微微红着,忽然用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犹豫一瞬,开口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闵琢舟闻声瞳仁略微压紧,随即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被拒绝的裴彻依然勾着对方衣角不肯松手,他低下头,毫无攻击力地垂下眼尾,就跟受了莫大委屈无处言说的少年似的,小声倾诉:“可我伤口疼,疼得睡不着觉。”
额前的细汗与苍白的脸色都是装不出来的,闵琢舟没再动,只安静地借着室内暖黄的光线描摹裴彻的轮廓。
良久,他轻轻呼出口气:“我去问问医生,看看能不能开一针止痛。”
“我再打止痛就要有耐药性了。”裴彻摇头,温柔又眷恋地和闵琢舟对视,眼底有一丝近乎昭彰的期待。
闵琢舟:“可我在这里也没办法让你不疼。”
“不,”裴彻满心满眼全扑在闵琢舟的身上,拽着衣角的手得寸进尺地勾着他的指尖,堪称放肆地摇了一下,“你在这里我就不疼了。”
房间内又静下来,落地窗外,春夜的风吹动婆娑的树。
闵琢舟眼里闪过几分挣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得久了,侧肋隐然一痛。
他垂眸,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做过微型胸腔穿刺,这伤虽然比起裴彻的算得上小巫见大巫,但是医生给出的意见同样是留院观察。
仿佛终于找到了理由,他开口说:“住院患者不得互串病房是常识,我得回去。”
裴彻的视线始终在他的身上,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他眉眼间闪过的那抹精微的痛色,原本他开口只是试留,现在却说什么不愿再让闵琢舟乱走:
“这地方又不是不够大,我给院方说一声,他们会答应的。”
闵琢舟微皱眉:“我没说要留……”
裴彻直接用自己左手将他拽回床上,指腹温柔地从他尚且泛着红的眼眶划过,动作不容拒绝,姿态却低微,声音却掺着示弱与乞求:“是我的不对,是我要强留的……你就当是疼我,行吗?”
“……”温热的指腹摩挲带来些许痒意,闵琢舟彻底不再说话。
他刚刚埋在裴彻肩头不明不白先哭了一通,现在再想冷脸也冷不下来,许多情绪说不出也咽不下去,只好沉默。
裴彻见他没有再拒绝的意思,高悬的心飘忽落回胸腔,他侧过头,主动提起:“你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
闵琢舟连眼睫都未抬起来,哑声问了句“什么”。
裴彻:“被夜巡申请打断的那句。”
闵琢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再问那句未竟之话。
“你说‘数不清自己梦到了多少次’……你梦到了什么?”
“没什么,”闵琢舟垂眸,漫无目的地盯着眼前一点,任视线虚焦又聚回,如此反复几次,才说:“忘记了。”
裴彻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的回避,好不容易落回原位的心脏又超额地下沉了一截。
他不信闵琢舟忘了,无非是他被外界打断一次,不再愿意开口。
闵琢舟抬眼,同他对视,又率先错开了眼睛,轻声说:“很晚了,护士不是说你需要休息吗……我去休息室,你也早点睡,夜间有不舒服叫我。”
说完,他不再看裴彻的反应,自顾自起身,往病房里自带的套间里走去。
裴彻表情顿了顿,形单影只地坐在病床边,眼底映出那抹离开的清瘦背影。
他不断下坠的心脏彻底沉底,瞳孔深处好不容易聚起的微光暗淡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无声陷进床单,又忽然下定决心般起身——
私人医院的病房通常都很豪华,配套的房间环境和卫生条件比肩星级酒店,闵琢舟进到卫生间里洗漱一遍,把医院提供的消毒毛巾浸在热水里敷在眼眶上,直到眼周的肿痛不再那么严重,镜中的自己不再那么狼狈,才秉着一张平静的脸色出来。
刚踏进卧室,闵琢舟平静的表情倏然裂开一道缝隙。
“你不在病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到处乱走什么?”他皱起眉,看着眼前坐在床边的裴彻,眼底浮出一丝薄怒。
“我要你留下,不是要你给我当随叫随到的无偿护工。”
裴彻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闵琢舟,特别认真地说。
“那你想留我干什么?”闵琢舟目光落在那张足以躺下两个人的大床上,气笑了,“和你睡觉?”
裴彻没接这个危险性十足的话茬,起身把他牵到床边,趁他尚未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抗拒的动作前,一边伸出一侧手臂环住他的腰,一边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抵在他的髋骨,小声呢喃:“对不起,琢舟。”
呼吸透过衬衫全部扑在腰侧,恰似温热的嘴唇与肌肤相贴,闵琢舟身体莫名闪过一丝微颤,他垂眸看裴彻乌黑的发梢,声音哑着:“放开。”
裴彻的回答是选择性耳聋,反而默默将头埋得更深。
漆黑一团的卧室之中,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如破闸的河流,在深夜中编织着轻缓而安宁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