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朱常治的不务正业
李如松一直没有放下千里镜,观察着岸上的情况,别看他嘴上叫的凶,一副要速胜的样子,但在实际战斗中,李如松已经变得极其谨慎了起来,用戚继光的评价说,是李如松临阵持重,可为帅才。
他谨记戚继光说的话,倭国多山,容易以逸待劳伏击获得局部优势,这是大明军一定要要防范和警惕的。
金田山城在燃烧,神社、寺庙、屋舍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倭寇在哀嚎,冲滩的军队已经在滩头展开了阵型,开始以纵阵向前推进,军港的倭寇在向金田山城逃窜,大明火炮仍在嘶吼,炮弹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山城之中。
“这家伙,还是那么猛啊。”李如松看到了赵吉,这人太耀眼,很难不看到他。
如果不当这个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冲的比赵吉还猛!
但在京营这十五年时间,他完全学会了责任的具体意义。
赵吉披着全甲,已经带着陷阵先登的全甲军兵,如同城墙一样扑向了山城的入口,而山城入口已经在炮轰中倒塌,赵吉带着铁甲军冲进了山城之中。
大明皇帝接见赵吉的时候,赵吉才十六岁,那时候皇帝在和赵吉的角力中,就已经略逊一筹了,若不是赵吉没学过武艺,恐怕当初青年组天下第一高手,就已经易主了。
赵吉是天生神力,胳膊都比别人大一圈,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赵吉,带着陷阵先登营,在拾级而上,攻陷山城。
“打响箭,主攻金田山城,第三波冲滩登陆的军兵立刻上滩。”李如松调整了战略规划,整个邪马台军港一目了然,倭寇根本没有组织任何有效抵抗,战场的重心向金田山城转移,以赵吉为首的尖刀,已经插进了敌人的心脏。
赵吉也是个人,撬乌龟壳没有后续支援,力竭的陷阵先登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李如松认真观察后,确定了一件事,大明军学习了陛下料敌从宽的精神,学习的太好,用力过猛了点。
本来敌人士气就非常低迷,兵贵神速,大明海船在风力改变之后,就立刻出动,打了倭国一个措手不及,过饱和的火力覆盖,狂轰乱炸下,已经把对方的士气,彻底打崩了。
赵吉带着一百三十人拾级而上,他带着三个全甲军兵,闯进了金田山城的一个据点之内,面前是十七个倭寇,三对十七,全甲打无甲、轻甲。
山城闪烁的火光,映在赵吉的铁浑甲上,晦暗不明,大明军的闯入,惊动了所有的倭寇。
一名左颊有一道蜈蚣疤痕的倭寇,双手持刀,冲了过来,一边冲锋一边用生硬的汉话嘶吼:“明狗!”
倭刀裹着腥风,当头向着一马当先的赵吉劈下!
刀上有血,地上有一个捂着肚子的倭人在哀嚎,显然这个武士,刚刚处决了一名逃兵,刀刃上残留的血迹甩出暗红血线。
“叮!”
火星四溅。
赵吉纹丝不动,刀镡(一种护手)抵住虎口传来熟悉的铜腥味,他右臂青筋暴起,三尺六寸的雁翎刀,自下而上划出半弧——这是戚家刀法里的月轮斩。
这一招皇帝同样擅长,是戚家刀法中,最常用的招式,常用,代表着能适应各种战场环境。
倭寇瞳孔骤缩,刀势已老,来不及回防,只听‘嚓’的一声,半截套着赤色阵羽织的断臂,连刀一起掉在了地上,血柱喷在赵吉的护心镜上,映出倭寇疼痛到扭曲的脸。
赵吉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接砍掉了对方的手臂。
“八嘎!“断臂倭寇踉跄后退,却被身后尸体绊倒。
赵吉身后的甲士猛然踏步,丈二点钢枪的棱形枪头一点寒芒先到,铁甲鳞片摩擦声中,一点寒芒精准捅进倭寇心窝处的锁子甲缝隙,枪头穿心而过,在其身后带出三寸长的血槽。
倭寇惊骇的看着透体而出的钢枪,身体抖动了下,再没了动静。
甲士手腕一抖,将手中的长枪拔出。
三十步外,手持铁炮的倭寇正惊慌的将已经点燃的火绳,凑向药池,站在五步之后的最后一名先登甲士,眯起左眼,抬起了燧发火铳。
甲士燧发火铳的照门缺口里,那顶阵笠上的‘杏叶纹’格外刺目,这是对马宗氏的家纹,一片杏树叶。
“砰!”
先登甲士的铳管尚在冒烟,就见手持铁炮的倭寇眉心,绽开拇指大的血洞,铅子镶嵌其中,铁炮坠地时落在了血泊之中,未燃尽的火绳慢慢熄灭,再也无法点燃铁炮。
倭寇的朱漆胴具足在燧发火铳面前,如同纸糊。
后方负责支援的先登甲士,开始从容的为燧发火铳换药,现场只有一把铁炮,已经没有能威胁甲士的武器了。
仅仅一个照面,三个呼吸之间,变成了三对十五。
步兵突袭战术,三个一组,各自负责进攻、掩护、支援,戚继光的鸳鸯阵,是以11人为单位,为了适应火器时代的来临,简化为三人小组,这种班组更加灵活多变。
赵吉抓好了刀,看见二十步外,九名倭寇三人一队,正结成三才阵快速逼近,这是倭寇最常见的阵型。
赵吉刀换到左手,他左手在刀柄末端一推,雁翎刀顺势入鞘,右手抽出挂在腰间的迅雷铳。
迅雷铳,改良自三眼铳和一窝蜂的火器,燧石在火镰上摩擦出了火,点燃了引火药,在轰鸣声中,喷出数道火舌,喷发而出的铅子,如同雨幕一样撒向了敌人。
迅雷铳威力大,专门用于近战大面积杀伤,缺点就是填装麻烦。
赵吉望着倒在地上哀嚎的数名倭寇,判断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优质战甲在战场上的作用,非常强大,没有专门破甲的武器,就是完全的碾压,而且大明还有种类繁多的火器可以使用。
赵吉的牛皮靴踩在血水中,向着倭寇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暗红脚印。
一刻钟后,战斗结束,十七名倭寇尽数死在了他的刀下,赵吉坐在石块上,将笼手摘下,拿出了火药包开始装填火药,给迅雷铳、燧发铳装火药的过程,就是休息时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
在朝鲜战场的时候,陷阵先登就已经发现了,所有的山城,都是魔窟,这里面的罪恶,让来自菜户营的赵吉,极为震撼,各种残忍的刑具上挂着的血肉,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杀死这些倭寇,对这些倭寇而言,也是解脱。
简单休整后,赵吉带上了笼手,继续拾级而上。
邪马台军港的战斗,持续到了天亮的时候,基本结束,工兵营开始恢复邪马台军港的吞吐能力,大明军在追杀倭寇。
整个追杀的过程,并不会脱离后方支援,追击的范围也只有五里。
在三天的时间内,邪马台军港的军兵,要在五里之外修建一个营垒,和邪马台军港、金田山城形成掎角之势,防止敌人的反攻。
《纪效新书·卷六·营阵篇》,对于野外扎营有着非常明确而且严格的要求。
比如营地要选择高燥向阳、背山面水之地,避免低洼潮湿处,防止水患和瘟疫;比如,要在高点设立哨所,瞭望敌情;营垒外要挖阔一丈五尺,深一丈的堑壕,壕底插竹签或木刺,防止敌人攀爬;
比如壕沟内侧一丈堆土成墙,称为垒,土墙高约一丈,上设女墙垛口供士兵隐蔽射击;垒墙到堑壕的布置鹿角和拒马防止敌人的冲锋;
营道三丈、营中设‘净厕’,营中除炊事火夫外不得生火,部分轻微违反军纪的军兵可是要打扫净厕的。
营垒法,是每一个军将在讲武学堂的必修课,只要扎好了营垒,就可以以守待攻,利用地形、工程、火器等优势,对敌人的反扑造成最大的杀伤。
万历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邪马台军港外五里的营垒修建完成,局部战争,大明军大获全胜,而上对马和下对马的战斗也结束了,同样是捷报频传。
邪马台军港的倭寇,好歹还依托山城象征性的抵抗了下。
位于岩原港的金石城,是对马国的府城,对马宗家家督宗义智,在看到了戚字牙旗的时候,直接选择了率众投降,连火炮齐鸣的阵仗都没有经历,滑跪之快,显然是做好了准备。
宗义智想的非常明白,他既没有组织过倭寇入侵大明,也没有深度参与到入侵朝鲜的战争中,大明要对马岛作为跳板进攻倭国本土,他再怎么抵抗,那也是螳臂当车,不如直接投降,还能换个优待。
他身段柔软,如果有需要,他甚至可以信泰西的神!打戚继光?谁爱去谁去,就这个名字往这儿一放,谁敢轻试锋芒!
他这么选择,也是有原因的。
宗义智所在的对马岛,是倭寇、朝鲜、大明海贸的必经之路,宗义智比倭国多数的大名们,都了解大明,大明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势,他宗义智不是战犯,大明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他拉去杀头。
大明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兵分三路的大明军,占领了对马岛上最重要的三个山城,对剩下的三个山城的进攻也逐步展开,战场的态势,完全按照戚继光的规划,十天后,大明军占领了对马岛全岛,并且开始对倭寇展开了清理。
万历十五年十二月初二这天,大明皇帝收到了来自前线的捷报。
“不至于不至于。”朱翊钧看完了奏疏,连连摆手,这戚继光在奏疏里,拍了太多的马屁。
诸如圣谟独运、庙算如神;万里之外,指授方略;九重之上,决胜波涛;赖陛下宵旰筹策,密授机宜;仰天威赫赫之类的话,让朱翊钧本人有些汗颜,他就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后勤支持。
(《戚继光奏捷疏》全文)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戚帅大愿就是但愿海波平,若非陛下励精图治,安有今日对马岛之大捷?即便是没有灭倭,这长崎在南,对马在西,可将倭寇尽锁于高墙之内,不得寸进,海波得平,大愿得报,乃平生最大快事耳。”
戚继光很少如此谄媚,毕竟作为皇帝的老师,这点架子,平日里还是要端起来的,这次进攻对马岛,戚继光心中的大愿得了,自然要对砸了真金白银的陛下歌功颂德。
最重要的是,大明完成了这次最为复杂的登陆作战,这代表着大明已经完全从冷兵器转向了火器作战,大明的军事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大明军事进步,有利于大明开海,一个小小的营堡,在火器的加持下,能在夷人的围攻中,坚挺到补给的到来。
朱翊钧拿起了朱笔开始朱批:[此捷皆赖卿等智勇兼施,将士舍生效死,上下一心,忠义贯日,再扬天威,朕心甚慰;奉国公加禄千石,赐麒麟服;宁远侯李成梁加禄八百石,赐李如松授龙虎将军;马林封靖海伯;赵吉擢都督同知,废罪身赐田庄百顷。阵亡恤银加倍,伤残厚给钱粮,有功士卒按各等犒赏。]
[海疆初靖,倭胆已寒。卿其整舟师,缮甲兵,谨防倭寇反扑。]
“这前线打完了,逼迫织田信长交出矿产治权的事儿,该派遣何人前往倭国为宜?”朱翊钧朱批了捷报,看向了堪舆图,逼迫对方交出矿山治权,金银铜铁煤,大明都要,而且还要有自由活动的探矿权。
“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冯保低声说道:“让他妹妹劝他为宜。”
“你这个主意不错。”朱翊钧肯定了冯保的建议。
冯保是宦官,宦官就该阴损,这是提醒织田信长,还不答应大明的条件,他在大明的家人,恐怕也保不住了,大明不必做恶人,把织田信长的家人,送回倭国,就是送回了炼狱之中。
“让高启愚去一趟吧,省的先生整天看高启愚不顺眼。”朱翊钧又划定了一个使者,高启愚。
鸿胪寺卿,这是极高规格的使臣,这两个人选,是恩威并重。
出使倭国是比较危险的,毕竟忽必烈两次遣使,都被倭人给杀了,高启愚若是在倭国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不能怪大明不客气了。
冯保拿出了一本奏疏,笑着问道:“陛下,西土城姚家次子姚光铭通过顺天府上奏请愿,询问这征倭何时可再次认捐?不为别的,就是求个美名,姚家能拿出二十万银置办钱粮,送往前线犒军。”
“朕都说了不用他们出钱了,这可倒好,他们上赶着是吧,这个钱不捐,心里不舒服?”朱翊钧倒是奇了怪了,以往干点啥事,一个个躲得老远,这灭倭事,个个都这么积极。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怕陛下手头紧,打算抄家嘛,主动拿出来点,省的麻烦陛下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朱翊钧摇头说道:“告诉他们,军需仍足,真的有需要,朕不会跟他们客气的。”
怕就怕你皇帝不客气!
所以势要豪右打算主动纳贡,要是因为灭倭的事儿,把陛下逼到拷饷的地步,被抄家还要全家被骂,岂不是人财名三空?
前线军需充足,可不是朱翊钧胡说八道,自从停止往前线运粮之后,京营对大明的依赖主要是火药,粮草都由朝鲜本地供应,这让运送粮草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去年捐的刚刚用完,皇帝给的才刚刚开始。
其实也不怪戚继光谄媚,十月份的时候,皇帝觉得冬天快到了,又置办了三万件的服、五万双鞋、一万五千件精纺毛呢的大氅、三万顶的狗皮帽,为大明军过冬使用,但其实朝鲜临海,并没有那么的寒冷。
冯保给陛下倒了杯水,说起了京师的见闻,陛下看杂报,冯保也看,每天都会给陛下讲些京师发生的趣事。
“最近前门楼子出了一件事,江南来了个大儒讲学,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样,本来在江南讲学时,当真是座无虚席,门不停宾,可是到了前门楼子讲学,除了这第一天外,每天一场,都是三三两两,当真是咄咄怪事。”
“这不,这大儒埋怨大茶楼不给他排好的场次,都是些早上和正中午的时间。”冯保讲起了前门楼子聚谈的热闹。
陛下不反对士人聚谈,所以这些年士人聚谈就成了一种风尚,以针砭时事为主,这个聚谈有些底线碰不得,否则就招致雷霆之怒,比如颠覆大明、比如美化倭寇、比如抨击太傅等等,底线之上,就完全交给无形的大手了。
聚谈收费也是极为昂贵的,谈论的话题也是天南海北,而很多杂报的笔正混迹期间,拾人牙慧,从里面抄点出来,就能发一篇杂报文章出来。
“是那个赵南星吧?”朱翊钧想了想,笑着说道。
赵南星,和顾宪成是好友,都是东林书院的奠基人,赵南星本来该在万历二年考中进士,但朱翊钧大笔一挥,赵南星就只能以举人的身份四处活动了,哪怕是名儒,考不中进士,多少差了点意思。
赵南星在南方讲学,的确是座无虚席,但到了北方,就没人捧场了。
“陛下明鉴。”冯保笑着说道。
朱翊钧摇头说道:“人家李哲的聚谈,每一场都是人头攒动,瓜子茶水卖的比票钱还多,人前门楼子大茶楼,也是要做生意的啊,他赵南星没人听,自然不给他排好的时间了。”
“苍蝇找屎—专挑臭的。”
“谁把赵南星从南方请来的?不就是京中的臭老九、旧文人、贱儒吗?这些贱儒就是苍蝇,这赵南星就是那坨屎,臭上加臭。”
朱翊钧说了脏话,他以黄公子的身份去听了一次,听这个赵南星讲所谓的‘心性之争’到‘经世救弊’,差点把朱翊钧给讲睡着,全程都是胡说八道,太过于袖手谈心性、空洞无物。
一说就是大明朝士过于媚俗,只知道歌功颂德,说万士和无骨,说沈鲤谄媚,宁直无媚才是气节,以气节才能振天下。
话很有道理,徐成楚就很有气节,皇帝圣意已决,要推行普及教育,还要不禁止人员自由流动,徐成楚立刻就站了出来,提醒了皇帝其中的危险,话很有道理,皇帝良言嘉纳,君圣臣贤,天下安宁。
但是赵南星讲的气节,全然不是这样的,说吏举法破坏了贵贱尊卑长幼之序、说普及教育是痴人说梦不切实际、说大明入朝作战,是妄兴刀兵、置天下危亡之际、是穷兵黩武如此种种,这就是赵南星理解的宁直无媚。
符合朱翊钧对旧文人的刻板印象。
朱翊钧当时没把大茶缸甩到赵南星的脸上,那是他朱翊钧是个读书人,有修养,可怜赵南星这个旧时代的人,没有登上通往新时代的巨船。
让倭寇占领朝鲜,让倭寇上岸站稳脚跟,成为东北方向的大患,这赵南星就开心了,他那一套之所以没人听,没人信,因为实在是太老旧了,已经落伍甚至是跟不上时代了。
当时就有士大夫坐不住,站了出来,对着赵南星一顿批评。
说他是:斥吏举则曰乱尊卑,讥庠序则云悖纲常,议王师则詈为黩武。抱残守缺,犹持腐简而论兵机;坐井观天,竟指瀛寰作稗海。其所谓气节者,不过饰礼法为锁链,奉祖制作圭臬,腐儒妄议庙堂策,恰似夏虫语冰、空谈误国,莫此为甚。
赵南星的失败,是大明文化大思辨的成功,是文化上的万历维新。
“陛下,皇后千岁带着皇长子来了。”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禀报。
朱翊钧一愣,看了看日头,这还没到晚上,一般没什么事儿,王夭灼不会打扰他处理政事,他点头说道:“快请。”
王夭灼拉着朱常治走了进来,王夭灼风采依旧,朱常治则把手放在身后,神秘兮兮的说道:“爹爹,我央求娘亲带我来找爹爹。”
“哦?治儿有什么事儿吗?”朱翊钧将奏疏放在了一边,满脸笑容的问道。
朱常治低声说道:“我自己拼好了一件钟表,格物院博士说孩儿心灵手巧,可是,那翰林院的讲筵学士,则说孩儿不务正业。”
“自己拼了一件钟表?来给爹看看。”朱翊钧大感惊讶,示意朱常治赶紧把藏在身后的钟表拿出来。
朱常治把自己的拼好的摆钟放在了桌上,指着榫卯拼接而成的木质玩具,说道:“爹你看,这个是重块,卷上去后,会缓慢下落,这边是摆锤,重块滑落,带动了齿轮转动,擒纵装置被带动一次,摆锤摆动一次。”
“表盘上的秒针,就会跳动一格,秒针转一圈是六十下,正好一分钟,分针转动六十下,正好一小时,两小时是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是一天。”
“格物博士说,是这个重块滑落给齿轮提供了力。”
“很厉害!”朱翊钧摆弄了下,问道:“是不是讲筵学士留的课业没完成,所以才批评你不务正业呢?”
朱常治连连摇头说道:“我把课业做完了,娘亲说了,只要我好好习武,好好读书识字,完成课业,就带着我一起拼《永乐大典简要本》带的玩具盒。”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拼好的!”
朱常治把自己一个人咬字很重,仿佛是在炫耀。
“厉害了,一个人就拼好了,那你觉得,是格物博士说得对,还是翰林院讲筵学士说得对呢?”朱翊钧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询问。
朱常治十分肯定的说道:“孩儿觉得,格物博士说得对,不是因为格物博士夸奖我,而是讲筵学士的批评不对。”
“德皇叔爷告诉孩儿,学问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说的,能用的学问才有用。”
德皇叔爷就是朱载堉,他也是朱常治的格物老师,显然在评评理这件事上,朱载堉支持朱常治不务正业,这其实也是朱载堉一直以来的观念,圣学之道,贵在经世致用。
“很好。”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满脸笑容阳光灿烂,讲筵学士没有教出一个乖小孩,反而教出一个有些叛逆的娃娃来。
王夭灼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不肯习武,我就给他三天放一次假,还准他拼榫卯,那些个士大夫们,总说不务正业,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这些士大夫们,到底要怎么样的皇子,才合心意。”
朱常治好不容易调整到让皇帝满意,让皇后满意,让格物院满意,现在士大夫又不满意了。
“他们要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不是皇帝。”朱翊钧一边跟朱常治玩榫牟玩具,一边回答着王夭灼的问题。
朱翊钧一点都不客气,他当初力排众议让张居正单独讲筵,就是这个原因,这些人并不是在培养能承担起责任的储君、皇帝,而是培养储君成为孩子,最好长大后,心性依旧是个孩子。
过度依赖他人解决问题;不考虑权利与责任的对等关系;忽略他人感受;喜怒无常、情绪波动极大、易怒易躁、闯了祸又担惊受怕;
难以承担任何的挫折和批评;习惯性的推卸责任将错误归咎于外界,也就是他人、社会、命运的不公;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把自我的需求完全凌驾于任何规则之上。
如果是个普通人,也无所谓,但朱常治是储君,他不能永远是个孩子。
肩扛日月、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的皇帝,长大了还是个孩子,是万民之厄、大明之殇。
“娘,你看爹!掰断了!”朱常治气呼呼的指着断掉的一个零件。
老爹不知道在想啥,笨笨的,连个榫卯都拼不好,早知道就不找他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