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好起来吧,裴先生。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他再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医院窗外的塔楼中忽然响起阵阵钟声,声音携风穿过长夜。
……
裴彻毕竟年轻,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肌能状态都处于巅峰时期,强烈的求生意志就像是落入荒原的野草,一旦破土而出就会展叶疯长,把人从生死关头硬拽回来。
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十天,裴彻经过医生评估终于得以刑满释放,转到了一个随时允许探视的单人单间。
闵琢舟提着一个保温食盒去探望的时候,医生正在给裴彻背上换药。
窗外阳光极盛,有风拂过,淡色窗帘微微浮动,泛出海浪般扩散的涟漪。
出了重症病房后,院方对止痛针和镇定的使用都很克制,再加上麻药劲儿过去,受损的皮下神经也在逐渐恢复,延迟的痛觉就化作一把滚烫而锐利的刀,一下下地切割着裴彻的皮肉。
他以俯卧位趴在床上,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床单里,疼出了一身冷汗。
闵琢舟轻声推门进来,正好赶上医生敷完药后用凡士林纱布包扎,整个过程已经进入了尾声。
处理好后,医生收拾东西推车离开,看见安静站在门口的他,友好地点头示意。
病房门被离开的医生带上,护工又去订餐了,裴彻以为整个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终于放松了自己咬紧的牙齿,疼得嘶嘶抽气。
闵琢舟听见那隐忍的吃痛声,眼瞳中微光一暗,失意在瞳孔深处化开,凝不成半分轮廓。
“啪嗒”一声,食盒被放在医用床边桌上。
那声音轻得很,本不至于惊扰谁,但由于裴彻刚刚以为房间内没别人,乍一听见声响,还是恍了下神。
循声去看,他因姿势原因视野受限,只能看见一只手垂在身侧的手,手背皮肤很白,匀称修长,带着恰到好处的骨感。
“琢舟。”他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闵琢舟应了一声,看他上半身被包裹成木乃伊的样子,哪哪都碰不得,只好很克制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掌心。
还没来得及说话,浑身上下没几个地方能动的裴彻就身残志坚地拽住他的手不放,却反压了一掌心的冷汗给他。
闵琢舟没问类似“疼吗”这样的废话,就那么安静地任裴彻握着。
视线从雪白的纱布上掠过,能隐隐看见自里向外透出的病态的红。
倒是俯卧在病床的裴彻先出了声。
他没由来地一笑,整个人的呼吸都比刚才平和:“有点奇怪。”
闵琢舟以为他说的是姿势奇怪,手上逆了点劲儿,自己虽有点别扭,但能让裴彻握得更舒服一些。
“你来了……我好像就不疼了。”
裴彻慢腾腾地补了后半句话。
“……”疼是客观存在的,“好像不疼”是主观胡诌的。
闵琢舟盯着病床上的男人看了一会,无声呼出口气,轻声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傻乎乎的?”
“我说真的,”裴彻丝毫不顾及额前几乎要汗湿半个枕头的冷汗,很认真地喃喃着,“你好好站在这里,我就会觉得躺在这里,也很值得。”
“就你会说。”
闵琢舟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却是句句都有回应。
裴彻抓着闵琢舟的手微微紧了些,听着他的声音,满意地闭上眼睛。
从指尖透出的淡淡温度仿佛世间最好的灵药,他忍过一轮疼痛,精神不济,倦意缓缓袭来。
闵琢舟一语不发,目光沉静地落在裴彻缠身的绷带上,刻意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耐心地看着裴彻身体的起伏变得平稳绵长,直至他坠入梦乡,才迟钝地感觉到自己被紧拽不放的指尖麻得厉害。
闵琢舟想抽开手指,然而只是略微挣动了一下,裴彻却在那瞬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别走……闵琢舟,我疼。”
裴彻忽然用尽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深邃的瞳孔中闪露出一种无助却冷硬的强势。
一种从梦魇中带来的紧张和焦虑破匣而出,习以为常地将他包裹成一个痛苦而辗转的蝉蛹,随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怔忪之中,视线缓缓对焦,才逐渐的回过神来。
所有平和却苍白的伪装都在此时化为虚影,空气忽然变得特别稀薄。
裴彻才发觉自己刚刚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将自己刻意粉饰的太平尽数掀开,露出内心深处近乎偏执的占有意图。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都想要闵琢舟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行,他不惜利用自己的痛苦。
可这样是不对的。
这只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拿闵琢舟的心软逼他。
游离的心绪被拉回肉身,裴彻苦涩地一扯唇角。
闵琢舟垂眸看他,忽然抬手抚平他略微上翘的乌黑发梢,很平静地问:“那你还要不要吃饭了?”
裴彻一愣,侧头看见对方把带过来的食盒打开,将每一个格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食盒上层是清粥下层是水果,盛在光里色泽诱人。
闵琢舟:“我提前问过医生,说现在可以适当地吃一点流食和富含维生素的水果,有助于伤口的恢复……一直输营养液也是遭罪。”
他一边说一边抽过来一个陪护椅,用勺子把小碗里面的奇异果和香蕉碾成果泥,倒了一点温水和开,然后挖了一小口凑近裴彻的唇边,沾湿他的唇缝。